特殊交易
1 巷口的雪粒与压岁钱
北方的冬风裹着煤烟味的雪粒，打在脸上像细针在扎。陈冬生把校服领子竖到最高，下巴埋进衣领里，右手却死死攥着口袋里的钱 —— 指腹反复摩挲纸币边缘的毛边，五张十元的边角被磨得发卷，三张二十元上还沾着姥姥灶台上的面粉，他指尖蹭过那点白，像碰着姥姥皴裂的手，心里猛地一紧。最上面那张十元的角卷成小虫子似的，是他夜里躲在被窝里数钱时，指甲一遍遍抠出来的，每次摸见这卷角，就想起妈妈照片里的笑脸。
指缝间传来纸币的糙感，他忽然低头蹭了蹭口袋 —— 怕钱掉出来，更怕别人看见。上周姥姥坐在炕头补袜子，顶针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光，针脚歪歪扭扭却扎得紧实，线不够了就接一段，颜色都不搭。“冬生的棉鞋再凑活穿阵子，开春就给你买新的。” 姥姥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手里还捏着他磨破的袜底，指尖沾着灰。现在这钱里，那张准备买棉鞋的百元钞被他攥得发潮，他拇指按在钞票上的头像，像按住自己的心事：姥姥要是知道他把钱花在 “雇妈妈” 上，会不会放下针线就抹眼泪？会不会觉得自己白疼他了？
他在巷口路灯下站了快半小时，脚边积的雪浸进棉鞋，寒气顺着袜子往上爬，冻得脚尖发麻。他悄悄把脚往另一只脚后面缩，想藏点暖意，眼睛却没离开巷尾 —— 心里数着钱的数目，数到第三遍时，指尖突然发凉：三年，整整三年才攒下这些，捡废品换的硬币换了纸币，过年亲戚塞的红包没敢花，要是阿姨不答应，他该怎么办？
去年冬夜的画面突然冒出来：他起夜喝水，看见姥姥蹲在灶前烧纸，黄纸在火里蜷成一团，纸灰飘在风里，像妈妈的影子。他伸手去抓，只摸到满手凉，纸灰粘在指缝里，怎么搓都搓不掉。那天姥姥回头看见他，赶紧把没烧完的纸藏进怀里，纸角还冒着火星，烫得她往回缩手，声音却发哑：“风大，快回屋。” 他没敢问，却在夜里听见姥姥的哭声，从隔壁屋传过来，像漏风的窗户，呜呜咽咽的，缠得他心口发疼 —— 他把脸埋在枕头上，手里攥着妈妈的旧梳子，梳齿上还缠着几根长发，是妈妈以前梳头发时掉的。
那抹黑色皮草终于拐进来时，他猛地直了直身子，手指又把钱攥紧些，指节泛白得像冻住的冰块。女人的口红掉了半截，下唇干裂的纹路里卡着红渣，像没擦干净的血。听见那句 “滚远点”，他往前挪了两步，雪粒钻进衣领，凉得他打了个哆嗦，却没退 —— 他不能退，明天家长会，要是再没人来，老师又要站在讲台边问 “你妈妈怎么又缺席”，同学们的目光会像小刺一样扎过来，比这冬风还疼。上次家长会，他站在讲台旁，看着别人的妈妈笑着接过奖状，姥姥因为腿疼没敢来，只在早上塞给他两个煮鸡蛋，鸡蛋还热乎着，姥姥的手却冰得像雪：“冬生乖，姥姥在家等你。”
“阿姨，我请你当我妈妈，就开一次家长会，两个小时，五百块。” 他把钱递过去，手心的汗洇透了最上面的十元纸币，湿痕像道小泪痕。他手指微微发抖，钱没递稳，掉了一张十元在雪地里，他赶紧弯腰去捡，指尖沾了雪，凉得刺骨 —— 怕阿姨不等他，怕这唯一的机会也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