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诡异评语
客栈大堂里,那声叹息落下去,便再没别的声响。午后的阳光透过门板上的高丽纸,懒洋洋地切出几道光柱,光柱里尘埃缓慢浮动。榆木桌凳擦得锃亮,却泛着一种冷清的光。柜台后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早停了,佟湘玉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捻着账簿的页角,那页角已被捻得起了毛边。她目光放空,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眉头微蹙,不是愁,也不是怒,是一种更深的、无处着力的倦怠。
吕秀才原本伏在角落的桌上,一本《论语》摊开半天,没翻动一页。此刻他抬起头,扶了扶歪掉的方巾,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掌柜的,咱们…咱们就这么干坐着?”这话问出来,自己都觉得没滋味。
佟湘玉眼珠缓缓转过来,瞥他一眼,连抱怨都懒得用力气:“不坐着,还能咋?起来唱戏啊?”尾音拖得长长的,沉甸甸落回寂静里。
后院隐约传来郭芙蓉练功的呼喝,但那“排山倒海”的起势喊出来,后半截力道却像被什么东西吞了,软绵绵的,透着一股子敷衍。就连白展堂,平日里脚底像抹了油,此刻也只在堂屋里慢腾腾地挪着步,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桌面,动作轻柔得近乎鬼祟,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响动。
这种刻意维持的、令人窒息的平静,已经持续好些天了。源头,是那个声音。
起初,谁都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或是连日太过劳累生了幻听。那声音来得突兀,缥缈得像是从天边滚过来,又清晰得仿佛就在耳根子底下。总是在某个瞬间——比如白展堂脚下一滑险些摔个四仰八叉,比如郭芙蓉和吕秀才又因一句歪诗呛起来,比如李大嘴端出一盘色香味俱不全的“创新”菜式,甚至只是佟湘玉掐着腰,甩出一句标志性的“额滴神啊”——就在这时,那声音便会毫无征兆地响起。
“这段真搞笑啊。”
音调平平,没什么情绪,既非赞叹也非嘲讽,更像是一个……陈述。一个冰冷的、置身事外的观察结论。
第一次听见时,白展堂正被佟湘玉追着讨要偷藏的私房钱,情急之下钻了桌子,脑袋“咚”一声撞在桌板上,眼前金星乱冒。就在他龇牙咧嘴的当口,那声音来了。他猛地僵住,也顾不得疼了,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佟湘玉还在那儿叉着腰数落,似乎毫无所觉。他揉着脑袋,把到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心里直犯嘀咕:撞出幻觉了?
郭芙蓉是在一次“排山倒海”误伤友军,把吕秀才刚写好的扇面吹上了房梁时听见的。她本来还有些讪讪,准备上去安慰几句,那声音一来,她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拳头瞬间握紧,警惕地瞪着屋顶,低喝:“谁?哪个藏头露尾的家伙,给姑奶奶滚出来!”吕秀才挂着两行面条泪,茫然地看着她对着空气发狠。
李大嘴、吕秀才,乃至莫小贝,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各自心惊,各自隐瞒。都怕说出来,被旁人当成失心疯。这秘密像一根细刺,扎在每个人心头,不致命,却时时提醒着它的存在,让那些原本无忧无虑的搞笑时刻,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诡异。
直到那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