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之畔,那新生的柳枝与焦黑的玉珏,如同一道分水岭。陈默与文媖折而向北,并非直接前往庐山,而是沿着颍水,漫无目的地行走。这并非游历,更像是一场沉默的巡礼,一次对满目疮痍的直面与内省的开始。
战火虽熄,余烬犹存。沿途所见,尽是荒芜的田畴、废弃的村落,以及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文媖的药囊再也未曾合拢过,她蹲在路旁,为生疮的孩童敷药,为发热的老者针灸。陈默则沉默地用他制造精密弩机的手,帮人修复残破的农具,或是从淤塞的河道中清理出引水的渠道。
一日,他们在颍水支流旁遇见一群幸存的百姓,正试图重建被焚毁的家园。见到文媖的医术与陈默的技艺,一位老者率众跪拜,口称“神人”。陈默立刻上前扶起,声音低沉却清晰:“老人家,万万不可。我等非神非仙,不过是略通些许物性之理与济世之术的凡人。”他指着刚修好的水车,“此物能引水,是因水往低处流,叶轮承之,乃自然之理,非关神通。”
当夜,篝火旁,流民中的一位略通文墨的士人感慨:“若宋君早能如二位这般,以技艺惠及黎庶,而非穷兵黩武,何至于国破家亡?”陈默拨动着火堆,火星噼啪作响,如同他纷乱的心绪。他想起老儒生的临终之言,缓缓道:“利器无眼,持器者有心。心若偏狭,利器便是催命符;心向生民,粗陋之器亦可为甘露。”这是他首次不再将技术的困境归咎于技术本身,而是直视执器者的“心”。
文媖在一旁轻轻颔首,她洗净的银针在火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她救治的每一个生命,都在无声地诠释着另一种力量——不是破坏,而是修复;不是征服,是守护。
第七章:吴楚旧道
沿颡水下行,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踏入昔年吴楚交错的旧地。这里烽烟痕迹稍浅,山林更显幽深,民风也带了几分未被战火完全磨灭的朴野。道路愈发崎岖,常需循着采药人或樵夫踩出的隐约小径前行。
在一处山隘,他们发现了一座几乎被藤蔓完全吞噬的古旧石刻,斑驳的纹样既非中原常见的饕餮,也非楚地的凤鸟,线条古拙神秘,透着一股迥异于世俗王朝的苍茫气息。陈默以手抚过石上刻痕,感受着其间的粗粝与时间的磨损,忽然心有所动。这些沉默的石刻,历经百年风雨,见证过多少王朝兴替、英雄成败,却依旧静立于此,仿佛在诉说着一种超越一时一地争斗的永恒。
“文媖,”他开口道,声音在山谷中引起轻微回响,“你看这石刻,不知历经几朝几代。当年刻下它的人,所求为何?是标记疆域,还是祭祀山川?无论为何,当年的纷争早已烟消云散,唯有这石头还在。我们之前……是否太过执着于一时一城的得失了?”
文媖正在采集岩边一株罕见的草药,闻言直起身,望向层峦叠嶂的远山:“默兄所言极是。医者眼中,人身小天地,气血循环,经络贯通,自有其不易之常道。而这山川大地,亦是更大的一副身躯,有其脉络穴理。战火如疥癣之疾,虽痛彻一时,却难改这天地运行之根本大道。或许,我们真正要探寻与守护的,是这天地间生养万物的‘仁心’,而非一城一池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