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水声停了。我听见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没有敲门,只是胸腔里的指示灯透过门缝,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微弱的蓝光,有节奏地闪烁着,像一颗受伤后依旧在跳动的心脏。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心里却莫名烦躁。我打开手机,再次点开八代机的预约界面,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按下了“确认”按钮。屏幕弹出“预约成功,三日后上门回收旧机”的提示,我看着那行字,本该开心的心情,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

黑暗中,卧室门后的蓝光依旧在闪烁,安静而执着,像零五年来从未被我在意过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3

预约成功的提示音在手机屏幕上熄灭时,我忽然觉得客厅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零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进来,硅胶指尖轻叩杯壁的声响,在寂静中被放大了数倍——那是她五年如一日的习惯,每晚十一点整,总会准时递来一杯温度精准控制在45℃的牛奶。

“主人,睡前牛奶。”她的声音依旧平稳,LED眼的光线落在我握着手机的手上,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完全没察觉那屏幕上“三日后回收”的字样。

我接过牛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却突然想起小李说过,八代机的杯柄能模拟人体体温,握在手里像被人轻轻托着。对比之下,零递来的杯子凉得刺眼,我仰头灌下牛奶,把空杯塞回她手里:“以后不用弄了,反正你也待不了几天了。”

零的动作顿了0.4秒,比平时的反应延迟多了一倍。她低头看着空杯,胸腔里的指示灯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像人慌乱时的心跳。“好的,主人。”她没有追问原因,只是默默转身走向厨房,脚步迈动时,膝盖处的齿轮又发出了“咔哒”的卡顿声,这次却没有很快恢复,而是带着一种滞涩的沉重,像扛着什么看不见的重物。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的氛围变得格外诡异。零依旧精准地完成所有家务:清晨的咖啡温度分毫不差,熨烫的衬衫没有一丝褶皱,甚至在我加班晚归时,依旧会提前预热好浴室。可那些细微的“异常”却像潮水般涌来,让我莫名烦躁。

她给我递文件时,指尖会不受控地微微颤抖,硅胶层擦过纸张的声音带着细碎的摩擦感;收拾餐桌时,碗碟碰撞的力度轻得过分,像是怕打碎什么;甚至在我无意间看她时,她会立刻低下头,LED眼的亮度迅速暗下去,像做错事的孩子在躲避指责。这些超出程序设定的反应,在我看来全是老化故障的佐证,更坚定了我换掉她的决心。

回收前一天晚上,我加班到凌晨一点,带着一身酒气推开家门。客厅里的灯还亮着,零站在玄关,身上的哑光银外壳沾了些灰尘,大概是白天打扫时没来得及擦拭。她看到我,LED眼的亮度升高了些许,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萤火:“主人,你回来了。”

我没有理她,径直走向浴室,扯掉领带扔在地上。“放水,42℃,加精油。”我的声音带着酒意的沙哑,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好的,主人。”零弯腰捡起领带,指尖划过布料上的酒渍时,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品。她跟在我身后走进浴室,机械臂启动放水程序,薰衣草精油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可我却觉得刺鼻——大概是喝多了酒,连熟悉的味道都变得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