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醉的甜香还缠在袖口，上官云曦被姜绾绾推搡着往回走时，脚步发飘得像踩在棉花上。郡主的笑声还在身后荡：“明日再找你喝！谁不来谁是小狗！”
她笑着应了，转身时却被晚风一吹，酒意翻涌上来，眼前竟晃了晃。画春连忙扶住她：“小姐慢些，国公爷的人还在院门口等着呢。”
“知道了。”上官云曦揉了揉发烫的额角，心里明镜似的——父亲定是催着她去见黎青策了。
白日里围场匆匆一瞥，只记得那人穿青衫，身姿挺拔，像株临风的竹。其余的，便没什么印象了。京里的世家公子，大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温吞有礼，眼底却藏着算计，黎青策大约也不例外。
上一世，她就是因为严俊风长在了他的审美观上迷了眼，以为严俊风的笑是真心，父亲的安排是为她好，最后落得个万劫不复。这一世，她对谁都存着三分戒心，尤其是这种“被安排”的相遇。
“不去。”她往石阶上一坐，耍赖似的偏过头，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晃出细碎的响，“头晕，要歇着。”
画春急得直跺脚：“小姐，这可不行啊！国公爷说了，务必……”
“务必什么？”上官云曦抬眼，酒意让她的眼神蒙了层雾，却也透出几分冷，“务必让我像块肥肉似的，送到忠勇侯府面前去？”
画春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垂手站着。
上官云曦望着廊下摇曳的宫灯，心里那点酒意渐渐凉了。是啊，她凭什么要去？凭父亲一句“为了你好”？凭黎青策是京中贵女趋之若鹜的“良配”？
两世的教训够痛了。她不想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哪怕只是走个过场。
可刚要起身回房，却见父亲身边的老管家正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望着她。那眼神里的催促，像根无形的线，勒得她心口发紧。
她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挣脱这张网。
“走吧。”她叹了口气，拍了拍画春的手，“去看看便是。”
西跨院的回廊静得很，只有月光在青石板上淌，像铺了层碎银。远远就看见廊下立着个人，月白长衫，背对着她，正望着湖面的月影出神。
是黎青策。
上官云曦放轻脚步走近，酒意让她懒得再端着那副娇俏的架子，只在三步开外站定，扬声道：“黎公子。”
那人转过身来。
月光落在他脸上，上官云曦微微一怔。他的眉眼比白日里看得更清，眉峰不锐，眼尾微垂，鼻梁挺直，唇色偏淡，组合在一起竟有种格外沉静的气质。不像严俊风那样带着侵略性的好看，倒像幅留白恰到好处的水墨画，让人看着……不烦。
“上官小姐。”黎青策拱手行礼，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便移开了，落在她身侧的廊柱上，“深夜至此，是……”
“我爹让我来的。”上官云曦打断他，语气直白得近乎失礼，“他说你在这儿。”
黎青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浅浅一笑，那笑意没达眼底，倒像看透了什么：“巧了，家父也让我在此等候。”
他倒坦诚。
上官云曦挑了挑眉，索性走到栏杆边，学着他的样子望着湖面：“那便算是……遇上了。”
“算是。”黎青策应着，没再说话。
两人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只有晚风拂过水面的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
上官云曦的酒意渐渐醒了些，脑子也活络起来。她偷偷打量黎青策，见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眼神落在远处的灯影上，像是在想心事，又像是在单纯地放空。
传闻说他性子冷，不喜与女眷周旋，看来是真的。比起严俊风时时刻刻的“关照”，他这副“懒得应酬”的样子，反倒让她松了口气。
至少，不用费心去猜他每句话背后的钩子。
“黎公子常来镜湖别苑？”她没话找话，纯粹是觉得这沉默有点尴尬。
“不常来。”黎青策侧头看她，目光平静，“军务繁忙。”
“哦。”上官云曦点点头，没再问。军务是男人的事，她没必要掺和。
又是一阵沉默。
上官云曦觉得好笑，这算哪门子的“偶遇”？两个人像木桩似的站着，连客套话都懒得说。可奇怪的是，她竟不觉得厌烦，反倒有种奇异的放松。
或许是因为，他眼里没有那种打量货物似的审视，也没有刻意讨好的热络。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做他自己。
“小姐好像喝了酒？”黎青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微醺的脸颊上，语气平淡无波。
“嗯，跟郡主喝了点桃花醉。”上官云曦没隐瞒，反正闻也闻得出来。
“桃花醉甜，后劲却足。”他顿了顿，补充道，“夜里凉，回去早些歇息。”
这话听着像关心，却又隔着层什么，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上官云曦心里微动。她听惯了严俊风带着钩子的“关怀”，听惯了父亲带着算计的“叮嘱”，像这样不带任何目的的提醒，竟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瞳很深，像藏着片湖，月光落进去，漾不起多少波澜。可不知怎的，她竟从那片平静里，看出了几分……真诚？
“多谢公子提醒。”她收敛心神，往后退了半步，“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好。”黎青策颔首，没提“送你”之类的话，只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
上官云曦走到回廊拐角时，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下，黎青策依旧站在栏杆边，背影清寂，像从未动过。
她收回目光，心里那点因酒意而起的躁动，渐渐平复下来。
对黎青策，她谈不上喜欢，甚至连“好感”都算不上清晰。只是觉得，这个人……不讨厌。
不像严俊风那样让她警惕，不像苏漪冰那样让她反胃，也不像姜绾绾那样让她全然放松。他就像一杯温水，不烫，不冰，喝下去，没什么特别的滋味，却也不觉得难咽。
这就够了。
经历过两世的跌宕，她早已不指望什么“一见钟情”的炽热。能遇到一个不讨厌、不算计、能让她偶尔放下防备的人，已是意外。
至于往后？
上官云曦摸了摸微凉的指尖，笑了笑。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她现在只想走好脚下的路，护住该护的人，至于感情这回事……随缘吧。
而回廊尽头，黎青策望着上官云曦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
他承认，最初确实是父亲的安排，他本打算应付两句便离开。可当她带着一身酒气、眼神蒙眬地站在他面前，直白地说“我爹让我来的”时，他心里那根名为“淡漠”的弦，竟轻轻颤了一下。
她不像京里其他女子那样，把“被安排”藏在娇羞的笑里，也不像姜绾绾那样锋芒毕露。她就像块被月光浸过的玉，看着温润，却隐隐透着点不随波逐流的硬气。
尤其是她转身时，鬓边那支歪了的步摇，晃得他心头莫名一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方才似乎想伸手帮她扶一下步摇，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太唐突了。
他不是个轻易动心的人，可今晚这短短一面，却像在他心里投下了颗小石子。没有惊涛骇浪，只是漾开了一圈浅浅的涟漪，久久未散。
他知道，这涟漪或许很快就会平息，或许……会慢慢扩大。
但无论如何，这场被安排的偶遇，终究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极浅极浅的印。
夜风渐浓，吹得廊下的宫灯轻轻摇晃，像在为这场未完的棋局，悄悄打着节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