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打在璇玑阁的琉璃顶上，溅起细碎的光。上官云曦正对着账本核对着洛阳分号的铺面租金，画春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压低声音道：“小姐，外面有人送了盆东西来，说是……七殿下府里的。”
上官云曦握着算盘的手一顿，抬头看过去。门口摆着盆开得正盛的粉蔷薇，花枝斜斜探出，沾着雨珠，倒有几分野趣。她眉头微蹙：“谁让你们收的？抬出去。”
“可送花的人说，这是殿下特意让人从江南移栽来的，品种稀有……”
“抬出去。”上官云曦的声音冷了几分，指尖在账本上划过“洛阳”二字，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破纸页。自中秋宫宴后，严俊风的试探就没断过——有时是让人送来新出的琉璃料，有时是托姜绾绾带话问首饰样式，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她这辈子只想离这个人远些，远到足够安全，远到那些刀光剑影的往事再也够不着。
画春不敢多言，刚要吩咐伙计抬花，就见姜绾绾掀帘进来，发间别着支璇玑阁新制的珍珠流苏钗，身后跟着的沈娘子手里捧着叠绣好的锦缎。“云曦快看！这是沈娘子新绣的缠枝纹，配流霞锦绝了！”
姜绾绾一眼瞥见门口的蔷薇，挑了挑眉：“哟，七殿下又送东西了？这都第几回了？”
上官云曦没接话，只指着锦缎道：“这纹样得改改，金线太密，衬不出琉璃的光。”
姜绾绾见她避开话题，也知趣地没再追问，转而说起正事：“洛阳分号的铺面我让人看过了，就在西市街口，比长安这家还大，就是租金……”
“租金不是问题。”上官云曦翻出另册账本，“上个月流霞锦的利润，够付半年的了。”她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心里踏实得很——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银钱，比任何虚浮的承诺都可靠。
而此时的国公府，沈氏正对着铜镜试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林瑶在旁帮着调整流苏。
“明日镇国公府的宴，你可得把那套孔雀蓝织金裙穿出来。”沈氏对着镜子左右打量，“听说镇国公的世子最近在相看，他家虽不比七殿下尊贵，可也是世袭的爵位，你若能嫁过去……”
“姑母，”林瑶打断她，语气带着点不甘，“我还是想试试七殿下那边……”
“傻孩子。”沈氏转过身，拍了拍她的手，“七殿下是什么身份？咱们家如今的光景，能攀上镇国公府就该烧高香了。再说，上官云曦那个死丫头，不也没本事留住七殿下的眼吗？”
林瑶咬了咬唇，没再说话。可心里却憋着股劲——她不信自己比不过上官云曦，一个抛头露面做买卖的女子，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人的青眼？
两月后，洛阳分号开业那日，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半条街。上官云曦穿着身素色锦袍，站在门楣下看着“璇玑阁”的匾额，姜绾绾和沈娘子站在她身边，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听说今日七殿下也派人送了贺礼。”姜绾绾撞了撞她的胳膊，“这次没让抬回去？”
上官云曦瞥了眼柜台后的锦盒，里面是套流光溢彩的琉璃摆件，样式精巧，一看就费了心思。她淡淡道：“记账上吧，算作货款。”
姜绾绾失笑：“也就你敢把七殿下的礼当货款记。”
正说着，伙计匆匆进来：“小姐，扬州那边来信，说二舅爷的船行……又亏空了。”
上官云曦接过信，指尖捏着信纸，指节泛白。果然，烂摊子不是那么好收拾的。她深吸一口气：“让账房支五千两过去，说是璇玑阁的货款预付。”
“又给？”姜绾绾皱眉，“那家人就是填不满的窟窿。”
“最后一次。”上官云曦将信纸折好，“再填不上，就只能让他们自己去面对了。”她抬头看向街对面，不知何时，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那里，车帘微动，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着的人影。
她心头一紧，转身对姜绾绾道：“我去后堂看看料子，你们先忙着。”
刚走进后堂，就见画春脸色发白地进来：“小姐，七殿下……在后院等着呢。”
上官云曦的脚步顿住，后背瞬间泛起凉意。她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就说我没空见客。”
“可殿下说，他不是来打扰的，就想问一句……”画春的声音越来越低，“问洛阳分号的琉璃料，是不是还缺西域那边的供货商。”
上官云曦猛地回头。西域的琉璃料渠道，是她上辈子费尽心思才打通的，这辈子刚有眉目，他怎么会知道？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冷声道：“告诉殿下，璇玑阁的事，不劳费心。”
后院的蔷薇开得正盛，严俊风站在花架下，听着侍从传回的话，指尖摩挲着袖中的玉佩。他知道她在躲，可他就是想靠近，想弄明白她眼底的疏离究竟藏着什么。是怕他？还是……恨他？
远处传来林瑶的笑声，她不知何时也来了洛阳，正陪着沈氏在铺面里挑选首饰，声音尖利得像划破丝绸的针。“姑母你看这支金簪，比上官云曦那破琉璃亮多了！”
严俊风皱了皱眉，转身往马车走去。有些路，有人愿意往虚荣里钻，有人却偏要往实诚里闯。而上官云曦，显然是后者。
后堂里，上官云曦透过窗缝看着那辆青布马车远去，长长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不明白，这个上辈子对她拔刀相向的人，这辈子为何总要缠上来？是愧疚？还是另有所图？
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想要。她只想守着璇玑阁，守着自己挣来的安稳，这辈子，再也不与他有任何牵扯。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璇玑阁的匾额上，泛着金灿灿的光。上官云曦走到案前，摊开新的图纸，笔尖落在纸上，画下一朵迎着光的蔷薇——带刺，却活得热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