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快散架了。
苏甜甜觉得自己像颗被疯狂摇晃过的汽水，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哀鸣。哐当哐当了不知道多久，绿皮火车终于、终于、终于喘着粗气，慢悠悠地停靠了下来。
“到了到了！甜甜，醒醒，到县里火车站了！”李爱华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轻轻推她。
苏建国已经站起身，正踮着脚，费力地从行李架上往下解那个巨大的、捆得结结实实的铺盖卷。
车厢里瞬间炸开了锅。刚刚还死气沉沉的人们像被注入了活力，纷纷起身，拿行李的，喊同伴的，招呼孩子的，乱成一团。各种方言口音混杂在一起，吵得人脑仁疼。
苏甜甜被妈妈拉着，晕乎乎地跟着人流往车门口挪。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水泥地面时，她甚至有点不会走路了，感觉整个人还在随着那该死的“哐当”声左右摇摆。
县火车站不大，灰扑扑的，站台上挤满了下车的人。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和尘土的味道，但比车厢里那混合型生化武器好闻多了。她贪婪地吸了好几口带着凉意的清晨空气，这才觉得活过来一点。
天刚蒙蒙亮，远处还能看到几颗顽强的星星。
“建国！爱华！这边儿！”
一个洪亮的、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男声穿透嘈杂，传了过来。
苏甜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厚实棉袄、头戴狗皮帽子的高大汉子，正使劲儿朝他们挥手。汉子旁边，停着一辆……木板车？车辕套在一匹看着挺壮实的骡子身上。
是舅舅李满仓！
苏建国脸上露出笑容，也高高举起手回应：“满仓！在这儿呢！”
李爱华更是激动，眼眶立刻就红了，拉着苏甜甜快步走过去：“哥！”
“哎！可算把你们等来了！”李满仓几步迎上来，先接过苏建国肩上最重的铺盖卷，又上下打量着苏甜甜，黑红的脸上绽开一个特别朴实的笑容，“这就是甜甜吧？好家伙，长这么大了！真俊！路上累坏了吧？”
“舅……舅舅好。”苏甜甜赶紧按照记忆里的称呼，小声叫人。她偷偷打量着这个初次见面的舅舅，个子很高，肩膀很宽，脸上皱纹不少，但眼神特别亮，看着就让人觉得踏实。
“好，好！赶紧的，上车！娘在家估摸着都等急了！”李满仓手脚麻利地把他们的行李往板车上搬。那板车上还铺着些干草，大概是怕颠簸。
苏甜甜被妈妈扶着，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板车，坐在干草上。苏建国和李爱华也挨着她坐下。
“坐稳了啊！驾！”李满仓坐到车辕上，轻轻一抖缰绳，那骡子便听话地迈开了步子。
板车“嘎吱嘎吱”地驶出了火车站范围，拐上了土路。
真正的考验，这才刚刚开始。
县城的景象飞快地向后退去，很快就变成了大片大片覆盖着积雪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林。土路坑坑洼洼，板车颠簸得比火车还厉害。苏甜甜死死抓住车板边缘，感觉自己像个簸箕里的豆子，随时可能被甩出去。冷风跟小刀子似的，嗖嗖往脸上刮，她赶紧把妈妈给她准备的围巾又裹紧了些。
“冷吧？坚持坚持，快到了！”李满仓回头喊了一嗓子，声音在风里有点飘。
苏甜甜牙齿都在打颤，只能用力点头。
路两边偶尔能看到一些低矮的土坯房，烟囱里冒着淡淡的炊烟。田野空旷得让人心慌，天地间好像就剩下他们这辆小小的板车在移动。
这就是……七十年代的东北农村。
原主记忆里的模糊印象，此刻变成了无比真实、甚至有点残酷的物理触感。
冷。颠。荒。
她把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心里那点因为系统而升起的小小火苗，被这现实的风一吹，摇摇晃晃，眼看就要熄灭。
这也太苦了……
不知道颠了多久，就在苏甜甜觉得自己快要散架、冻僵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片密集些的房屋轮廓。
“看见没？前头就是咱泉水屯了！”李满仓的声音带着点自豪。
苏甜甜精神一振，努力抬头望去。
那是一个被白雪覆盖的村落，看起来规模不小。房屋大多是用土坯或者木头盖的，高低错落。屯子边上有一条冻得硬邦邦的小河，几棵光秃秃的老杨树杵在河边，枝丫上挂着冰凌。
板车“嘎吱嘎吱”地驶进屯子。
土路变成了被踩得硬实的雪路，两边是用木栅栏或者矮土墙围起来的院子。偶尔有穿着厚棉袄、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缩着脖子走过，看到李满仓，都会停下来打招呼。
“满仓，接人回来了？”
“嗯呐！我妹子和外甥女！”
“哟，城里来的姑娘啊？”
那些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齐刷刷地落在苏甜甜身上。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只能低着头，假装研究板车上的纹路。
也有狗叫声从各个院子里传出来，增添了几分生气。
板车最终在一个看起来挺大的院子前停了下来。院子也是土坯墙，两扇木头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挺宽敞，正面是三间看起来还算齐整的土坯房，窗户上糊着纸。左边好像是个仓房，右边是猪圈和鸡窝？烟囱正冒着浓浓的白色炊烟。
“到了！快进屋，暖和暖和！”李满仓跳下车，一边解骡子，一边朝屋里喊：“娘！人接回来了！”
他话音还没落，屋门“哐当”一声就被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围着深色围裙的老太太，脚步有些蹒跚却异常迅速地冲了出来。她的目光越过儿子，越过女儿女婿，直直地、急切地落在了刚从板车上被扶下来的苏甜甜脸上。
那眼神，像是等待了太久太久，带着灼人的温度。
“姥姥的乖囡啊！你可算来了！”老太太声音带着颤，一把就将还有些懵的苏甜甜紧紧搂进了怀里。
老人的怀抱带着屋里的暖意，还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柴火和皂角混合的味道。有点硬，但特别温暖，特别踏实。
苏甜甜被搂得一愣。
属于原主的情感记忆，和她自己穿越后一直紧绷着、不安着的情绪，在这个怀抱里，奇异地融合了，发酵出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直冲鼻梁。
她鼻子一酸，眼眶就热了。
“姥姥……”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却无比自然。
“哎！哎！我的乖囡，受苦了，路上受苦了！”姥姥李秀兰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摩挲着她的后背，像是要确认她真的存在，“快，快进屋！外头冷，别冻着我的宝贝疙瘩！”
李秀兰搂着苏甜甜，几乎是把她半抱着往屋里带。李爱华和苏建国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幕，相视一笑，眼里也有些湿润。
一进屋，一股混合着饭菜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苏甜甜一身的寒气。
屋里光线有点暗，但收拾得挺干净。正面墙上贴着领袖画像，下面是一张旧八仙桌。靠墙摆着几个木头箱子，大概是柜子。最显眼的是占了几乎半间屋子的土炕，炕席擦得发亮，炕头叠着几床厚厚的被子。
炕烧得热乎乎的，光是站在旁边，就觉得冻僵的四肢开始回暖。
“快，脱鞋上炕！炕头热乎！”李秀兰催促着，又扭头朝里屋喊：“翠花！翠花！人到了，赶紧的，把锅里贴的饼子先捡出来！”
里屋门帘一挑，一个系着围裙、身材微壮、颧骨有点高、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端着个冒着热气的大碗走了出来。这就是舅妈张翠花了。
她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小姑子李爱华和妹夫苏建国，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那目光就落在了正被姥姥按着坐在炕沿、笨拙地脱棉鞋的苏甜甜身上。
那眼神，不像姥姥那样纯粹的热切，带着明显的审视和打量。从上到下，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说……麻烦程度。
苏甜甜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
来了。传说中的舅妈の审视。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更乖巧一点，脱完鞋，规规矩矩地把脚缩到炕上，小声叫人：“舅妈好。”
“嗯，来了就好。”张翠花应了一声，语气不算冷淡，但也绝对算不上多热情。她把那碗冒着热气的糊糊状东西放在炕桌上，“先喝碗疙瘩汤暖暖身子，坐几天车，肯定吃不好。”
“谢谢舅妈。”苏甜甜继续扮演乖宝宝。
【叮——】
熟悉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又在脑海里响起。
【检测到持续性瓜源：目标人物张翠花。当前情绪：审视，略带担忧。瓜点分析：其担忧宿主（苏甜甜）为娇气包，难以适应农村生活，增加家庭负担，影响其子女（宿主表哥表姐）资源分配。】
苏甜甜：“……”
得，都不用猜，系统直接给她剧透了。
果然是在担心她是个吃白饭的娇气包啊。
不过，这瓜……好像没啥实质性内容？就是普通的家长里短那点心思。看来这系统也不是什么惊天大瓜都有的。
【触发新任务：初步印象。】
【任务要求：在今日内，有效缓解张翠花的担忧情绪，使其对宿主印象改观。】
【任务奖励：积分+10。】
苏甜甜精神微微一振。
10积分！够买那张“初级动植物亲和”体验卡了！
这任务……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关键在于，她得做点什么，让这位精明的舅妈觉得，她不是个纯粹的麻烦。
怎么表现呢？
大喊“我能干活我不怕苦”？太假了，原主的人设可是个娇气包，突然转变会吓到人。
她捧着那碗热乎乎的疙瘩汤，小口小口地喝着。面疙瘩软滑，汤里似乎还飘着点油星和碎菜叶，味道很朴素，但在这又冷又饿的时候，喝下去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真好喝，谢谢舅妈。”她抬起头，对张翠花露出一个带着点腼腆和真诚感激的笑容。眼神干净，不带任何算计。
张翠花正在摆放碗筷，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好喝就多喝点，锅里还有。”
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丁点？
李秀兰可不管那些，一个劲儿地往苏甜甜手里塞东西：“乖囡，再吃个饼子！你舅妈贴的饼子，可香了！还有这咸菜，自家腌的，下饭！”
很快，炕桌摆满了。黄澄澄的玉米面饼子，一大盆白菜炖土豆，里面居然还有几片薄薄的五花肉，一碟子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这规格，在苏甜甜看来简陋得不行，但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尤其是在这青黄不接的冬天，绝对算是招待贵客的伙食了。那几片肉就是明证。
“爹，妈，向东呢？还有大虎二虎小花他们？”李爱华一边帮着摆筷子一边问。
“你爹去队部了，有点事。向东跟着他爷去了。大虎二虎一早就出去捡柴火了。小花去她同学家借鞋样子，一会儿就回来。”李秀兰笑眯眯地说，“都念叨甜甜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和脚步声。
“爷！奶！听说我甜甜妹子来了？”一个嗓门洪亮的年轻男声响起。
门帘“唰”地被掀开，带着一股冷风，闯进来两个高高壮壮的年轻小伙。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脸冻得红扑扑的，眉毛和狗皮帽子边缘都结了一层白霜。两人手里都抱着大捆的干树枝。
不用说，这肯定是大表哥李大虎和二表哥李二虎了。
他俩一进来，目光就跟探照灯似的，一下子锁定了坐在炕上、捧着碗、看起来小小一只的苏甜甜。
两人的眼睛“唰”地就亮了。
“哎呀！这就是甜甜妹子吧！”李大虎把柴火往门口一放，搓着手，咧着嘴就过来了，“我是你大虎哥！”
“我是二虎！”李二虎也赶紧凑过来，俩大小伙子往炕边一站，像两座塔，带着屋外的寒气，却笑得特别憨厚灿烂。
苏甜甜被这热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只能放下碗，乖乖叫人：“大虎哥，二虎哥。”
“哎！”俩哥哥异口同声，应得贼拉响亮。
李大虎挠了挠头，嘿嘿笑：“妹子，路上累坏了吧？咱屯子挺好，以后哥罩着你！”
李二虎赶紧补充：“对！有啥事就跟哥说！谁要敢欺负你，哥揍他！”
这直白又朴素的欢迎，让苏甜甜心里微微一暖。她弯起眼睛，笑了笑：“谢谢哥哥。”
张翠花在一旁看着，没说话，但眼神里的审视，似乎又淡了一分。
至少，这城里来的外甥女，看着是挺懂礼貌，不像那种鼻孔朝天的。而且，这娇娇弱弱的样子，确实挺招人……疼？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让我看看！我甜甜妹子在哪儿呢？”
门帘再次被掀开，一个围着红围巾、脸蛋圆润、眼睛大大的姑娘走了进来，正是表姐李小花。她看到苏甜甜，眼睛一亮，几步就跨到炕边，拉着她的手：“甜甜！还记得我不？我是小花姐！”
“小花姐。”苏甜甜再次乖巧叫人。
“呀，长得真好看！比小时候还水灵！”李小花性格爽朗，捏了捏她的手，又皱眉，“手咋这么凉？快，把手放炕席上焐焐！这炕烧得可热乎了！”
她不由分说地把苏甜甜的手按在温热的炕席上。
一顿热热闹闹、甚至有点手忙脚乱的早饭总算吃完了。
李爱华和苏建国帮着张翠花收拾碗筷。李秀兰拉着苏甜甜的手，问长问短，生怕她在城里受了委屈。大虎二虎也不出去玩了，就围在炕边，好奇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像瓷娃娃一样的妹妹。李小花更是挨着苏甜甜坐下，叽叽喳喳地说着屯里的趣事。
苏甜甜被这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包围着，心里那点因为环境艰苦而产生的惶惑，不知不觉散了不少。
她悄悄看了一眼正在灶台边忙碌的张翠花。
舅妈的情绪……好像平稳了很多？至少没再感受到那种锐利的审视了。
是因为她表现得很乖？还是因为姥姥和表哥表姐们的态度影响了她？
【叮！新手任务：初步印象，已完成。】
【奖励发放：积分+10。当前总积分：15。】
成了！
苏甜甜心里一喜。15积分！够买体验卡，还能剩5积分买点零嘴儿！
她迫不及待地在脑子里打开系统商城，目光落在那张【初级动植物亲和（体验卡）】上。
就它了！
心念一动，选择兑换。
【兑换成功。消耗积分10。剩余积分：5。物品已存入系统空间，可随时意念使用。】
一股微不可察的能量流遍全身，很轻微，没什么特殊感觉。这就……亲和了？
她有点好奇地看向趴在炕角打盹的一只大橘猫。那猫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居然“喵”了一声，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好像……是有点用？
“甜甜，累了吧？坐几天车肯定没歇好。”姥姥李秀兰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发，“让你小花姐带你上里屋炕上躺会儿，解解乏！被子都是新拆洗的！”
苏甜甜确实又累又困，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她顺从地点点头。
李小花立刻拉起她：“走，妹子，姐那屋炕也烧着呢！比这屋还清静！”
被表姐拉着，走进旁边的小里屋。屋里陈设更简单，也是土炕，但炕席更新，墙上还贴着几张年画，看着很温馨。
苏甜甜脱了外衣，钻进带着阳光味道的、厚实温暖的被窝里。
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中，身下的土炕散发着持续不断的热度，驱散了一路的严寒和疲惫。窗外，能隐约听到屯子里的鸡鸣狗吠，还有舅舅和爸爸在院子里说话的模糊声音。
她闭上眼睛，长长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泉水屯……姥姥家……
虽然环境艰苦，虽然前路未知。
但至少这一刻，她是安全的，是温暖的，是被这么多人关心着的。
那个吃瓜系统，好像……也真的有点用？
先不管那么多了。
睡觉。
她往被窝深处缩了缩，闻着那让人安心的阳光味道，意识很快就模糊了。
未来的日子，等她睡醒了，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