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云那事儿，像屯子雨后地上的一洼积水，看着显眼，太阳出来晒两天，痕迹也就淡了。没人再明着说道苏甜甜“封建迷信”，可她那“小福星”的名头，到底是沾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玄乎气，连带着她提议搞起来的学习小组，在有些人眼里，也多了点别样的味道。
苏甜甜倒不太在意。流言蜚语伤不着皮毛，实实在在的积分和一天比一天厚实点的小金库，才是握在手里的暖乎气儿。
学习小组进行到第三次，问题来了——缺纸。
周文斌带来的、队部支援的旧报纸，已经被翻来覆去读得快烂了。练字，演算，总不能用树枝在地上划拉吧？那也太不像样。
“得想办法找点纸，”周文斌看着桌上那几张破旧的报纸，眉头拧着，“哪怕粗糙点，能写字就成。”
底下坐着的年轻人也跟着发愁。这年头，纸也是精贵东西，谁家能有富余？
苏甜甜听着，心里琢磨开了。她记得上次去屯部，好像瞥见过会计张有福桌上有几本废弃的、写满了字的旧账本？背面是不是能用的？
【叮——检测到资源需求：书写用纸。关联地点：屯部、卫生所。瓜点分析：卫生所顾言深医生处有较多废弃处方笺及部分过期宣传册，通常作为引火物或打包之用，可用于书写。】
卫生所？顾医生？
苏甜甜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仅有过几面之缘、气质清冷、身形挺拔的医生。她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他好像挺年轻，跟屯里那些糙汉子不一样，话不多，眼神却好像能看透人似的。
去卫生所要纸？这……能行吗？人家能给吗？
她正犹豫着，李小花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小声说：“要不……你去卫生所问问顾医生？我上次去拿药，看见他那儿好像有些没用的废纸。”
苏甜甜愣了一下，看向李小花。她咋也想到卫生所了？
周文斌也看了过来，眼神带着鼓励：“苏甜甜同志认识顾医生？去问问也好，卫生所有时候确实有些废弃的纸张。”
得，话赶到这儿了，不去也不成了。
苏甜甜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那……我待会儿去试试。”
学习活动一结束，苏甜甜就被李小花拉着，往屯子东头的卫生所走。一路上，李小花还在她耳边絮叨：
“顾医生那人吧，看着是有点冷，不爱搭理人，但心肠不坏，医术也好。就是……就是感觉不太好接近，你跟他说话可得小心点，别惹他烦。”
苏甜甜心里更打鼓了。听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卫生所是间独立的土坯房，比普通住户宽敞些，门口挂着块白底红字的木头牌子。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儿和草药味儿混合着扑鼻而来。
里面挺干净，靠墙摆着两个药柜，一张旧桌子，还有一张用白布帘子半隔开的检查床。此刻，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外面套着件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她们，在药柜前整理着什么。
听到门响，他转过身。
正是顾言深。
他个子很高，身形清瘦，肤色是那种常年待在室内的白皙。鼻梁挺直，嘴唇薄薄的，抿成一条直线。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是深秋的潭水，没什么波澜，看过来的时候，带着一种冷静的、近乎审视的味道。
苏甜甜感觉自己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一瞬。
“顾医生。”李小花显然也有点怵他，声音都比平时小了一半，陪着笑，“我们……我们想来问问，您这儿有没有……不用的废纸？就是，学习小组想找点纸写字用。”
顾言深的目光在她们脸上扫过，尤其在苏甜甜那里停留了一瞬，没什么表情，也没立刻说话。
苏甜甜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舅妈给做的、千层底的黑布鞋。
就在苏甜甜以为会被直接拒绝的时候，顾言深却转身，走到桌子旁，弯腰从底下拖出一个小纸箱。里面果然堆着不少废弃的处方笺，还有一些过期的、印着“预防流感”、“讲究卫生”字样的宣传单页。
“这些，”他开口，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带着点清冽的凉意，“没什么用了。背面可以写字。”
“太好了！谢谢顾医生！”李小花喜出望外，连忙道谢，上前就要去搬那个纸箱子。
“等等。”顾言深却伸手虚拦了一下。
苏甜甜心里一紧，果然没这么容易？
只见顾言深从箱子里挑出几张印着字的处方笺，随手撕掉，扔进角落一个装垃圾的破簸箕里，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利落。
“有些涉及病人隐私，不能外流。”他淡淡解释了一句，这才把箱子往她们这边推了推，“剩下的，可以用。”
原来是这样。苏甜甜松了口气，心里对这位冷面医生的观感，悄悄好了那么一丝丝。是个细致人。
“谢谢顾医生。”她也小声跟着道谢。
顾言深点了点头，没再看她们，转身又回到药柜前，继续他之前的工作。
李小花抱起那个不算重的纸箱子，如蒙大赦，拉着苏甜甜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苏甜甜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恰巧，顾言深也正抬起头，望向门口。两人的目光，隔着不大的卫生所，在空中短暂地碰了一下。
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苏甜甜却莫名觉得，那里面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探究？或者说，是了然？
她心里一跳，赶紧扭回头，快步跟上了李小花。
走出卫生所好一段距离，李小花才拍着胸脯，长出一口气：“我的妈呀，可算出来了！跟顾医生说话，大气都不敢喘！”
苏甜甜却没接话，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顾言深那个眼神。探究？他探究什么？
【叮——检测到关键人物互动：顾言深。当前情绪：平静，略带兴趣。瓜点分析：其对宿主（苏甜甜）有所耳闻（“小福星”及学习小组事件），此次接触观察到宿主眼神灵动、反应敏锐，与其外在表现的“懵懂娇怯”略有出入，故产生初步探究兴趣。其认为宿主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苏甜甜脚步一顿。
果然！他看出来了！看出她不是真的那么“傻白甜”了？
这人眼睛也太毒了吧！
李小花见她停下，奇怪地问：“咋了甜甜？”
“没……没事。”苏甜甜赶紧摇头，心里却有点乱。这顾言深，感觉比那个孙晓云难搞多了。孙晓云的嫉妒是明枪，容易躲。顾言深这种不动声色的审视，才是暗箭，防不胜防。
“不过话说回来，”李小花抱着箱子，又自顾自地说起来，“顾医生虽然冷了点，但人还挺好的嘛，真给咱纸了。就是……他刚才是不是多看了你两眼？”
苏甜甜心里又是一咯噔，强装镇定：“有吗？姐你看错了吧？他谁也没看。”
“可能吧。”李小花也没多想，很快被得到纸张的喜悦冲淡了那点疑惑，“走走走，快回去！让大家看看咱弄到这么多纸！”
回到学习小组那间小仓房，大家看到那一箱子纸，都高兴坏了。虽然都是些废纸，但背面写字足够了！学习热情顿时又高涨了几分。
苏甜甜看着大家兴奋的样子，也暂时把对顾言深的那点疑虑抛到了脑后。
只是，晚上躺在炕上，她眼前偶尔还是会闪过顾言深那双深潭似的眼睛，还有他随手撕掉处方笺时，那干净利落的动作。
这个人，不像屯子里那些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乡亲。
他像一本合着的、封面有点冷的书，里面写着什么，谁也猜不透。
而她这只只想在瓜田里打滚的小猹，好像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块硬邦邦的、硌牙的石头。
以后，还是尽量离这位顾医生远点吧。苏甜甜裹紧被子，迷迷糊糊地想。
总觉得，靠得太近，容易被他那双眼睛，看出自己脑子里还有个会“叮咚”响的玩意儿。那可就真解释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