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那箱子废纸,可真成了学习小组的及时雨。
原本还有点蔫巴巴的士气,跟那受潮的炮仗似的,见了火,“嘭”一下就又精神了。那间小仓房,连着几个晚上,煤油灯都亮到老晚。
灯芯挑得亮亮的,昏黄的光晕铺在粗糙的木桌上,也映在一张张年轻的、带着点疲色却更多是专注的脸上。废弃处方笺的背面,过期宣传单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的歪扭,有的工整,还夹杂着些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图画。
苏甜甜这会儿,正被孙二妮抓着问一道简单的算术题。
“甜甜,这……这斤两换算,我咋老是闹不明白?”孙二妮皱着眉头,手指头在纸上划拉,“三斤二两土豆,四分钱一斤,总共该多少钱?我算来算去不对头。”
苏甜甜凑过去看了看她歪歪扭扭的算式,没直接说答案,而是拿过她手里的铅笔头,在纸的空白处,一边写一边轻声解释:
“二妮姐,你看啊,一斤四分,三斤就是三个四分,三四十二,就是一毛二,对吧?剩下那二两,是半斤,半斤就是二分钱。一毛二加二分,就是一毛四分。你刚才是把二两也算成四分了吧?”
她声音不高,语速不快,条理却清清楚楚。
孙二妮盯着那简单的算式,眼睛慢慢瞪大了,一拍脑门:“哎哟!可不是嘛!我这猪脑子!二两是半斤,咋能跟一斤一个价!甜甜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就懂了!”
她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笑,看向苏甜甜的眼神,佩服得不得了。
旁边正捧着本旧语文课本、跟一个生僻字较劲的赵小军,也伸过头来:“甜甜,你给二妮讲得真明白!比周知青那文绉绉的说法好懂多了!”
周文斌正好坐在对面,闻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不但没生气,反而温和地笑了笑:“苏甜甜同志确实讲得深入浅出,我也得学习。”
苏甜甜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把自己怎么想的说出来,周知青懂得多,讲得深。”
她这不是客气。周文斌肚子里是真有墨水,引经据典的,就是有时候吧,这墨水太浓了,反倒让赵小军他们这些底子薄的听得云里雾里。苏甜甜不一样,她没啥包袱,怎么直接怎么来,怎么好懂怎么讲,反倒更适合这帮“野路子”学生。
煤油灯下,她耐心地解答着这个那个问题,从算术到认字,偶尔还能就着报纸上的文章,说点自己的看法。那神态,那语气,沉稳又笃定,跟平日里在姥姥、舅妈面前那个带着点娇憨、时不时“懵懂”一下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她自己没察觉,只觉得教别人,自己也能把知识捋得更顺,是件挺开心的事。脑子里那“知识的星火”任务,进度条也在一点点往前蹭,虽然慢,但踏实。
【叮!持续性任务:知识的星火,第二阶段(学习小组稳定运行并有效提升参与者基础)进行中。根据当前效果,奖励积分15点。当前总积分:190。】
又有积分进账!苏甜甜心里美了一下,讲解得更起劲了。
她不知道的是,小仓房那扇糊着旧报纸、破了几个小洞的窗户外面,不知何时,多了个悄无声息的人影。
顾言深刚从屯子西头给人看完急诊回来,夜色里提着药箱,路过这间亮着灯、透着人声的小仓房。他本没打算停留,里面传来的讨论声却让他放慢了脚步。
主要是那个声音——苏甜甜的声音。
跟他白天在卫生所见到的那个,低着头,声音细小,带着点怯生生意味的姑娘,不太一样。
此刻她的声音,清晰,平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太相符的耐心和条理。她在讲解一道似乎关于价格计算的题目,没有用什么高深的术语,就是最朴素的、贴近生活的语言,却把道理掰扯得明明白白。
他透过窗户纸的破洞,往里看了一眼。
煤油灯的光拢着她半边侧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微微翘着,神情是全然投入的专注。她拿着铅笔在纸上写画,手指纤细,动作却稳当。旁边围着听的几个年轻人,眼神都跟着她的笔尖走,时不时点头。
这画面,莫名有种……安宁又向上的力量。
顾言深靠在窗外冰凉的土墙上,没有立刻离开。夜风有点凉,吹动他白大褂的衣角。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讲解声、提问声,还有苏甜甜那始终不急不躁的回应。
他想起白天在卫生所,她道谢时飞快低下头的样子,耳根似乎还有点泛红。跟此刻灯下这个沉静讲解的姑娘,简直像是两个人。
哪个才是真的她?
或者,两个都是?
那个被屯里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小福星”,靠的是运气,还是……别的什么?
顾言深微微眯起了眼。他向来不信那些玄乎的东西,更相信观察和逻辑。而这个苏甜甜,身上确实有些矛盾的地方,引起了他的兴趣。
仓房里,苏甜甜讲完一道题,感觉喉咙有点干,端起旁边装着凉白开的破搪瓷缸子喝了一口。眼角余光似乎瞥见窗外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
她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窗户。
窗外黑漆漆的,只有风吹过光秃树枝的轻微响动,刚才那一眼像是错觉。
“甜甜,看啥呢?”李小花顺着她的目光也往外瞅。
“没什么,”苏甜甜收回视线,摇摇头,“好像……好像有只野猫跑过去了。”她随口编了个理由。
心里却有点嘀咕。真是野猫?还是……有人?
她想起顾言深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莫名地有点心虚。应该不会是他吧?他一个医生,大晚上的跑这儿来干嘛?
“野猫啊,咱屯子野猫可多了。”李小花没在意,又低头去啃她那本《工农兵基础知识》了。
学习结束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大家伙儿互相招呼着,三三两两地散去,融进屯子的夜色里。苏甜甜和李小花收拾好桌上的纸张笔墨,吹熄了煤油灯,锁上那小破木门,也往家走。
屯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月亮挂在天上,清辉洒下来,照亮了脚下的土路。
李小花挽着苏甜甜的胳膊,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甜甜,你今天讲得可真好!连周知青都夸你呢!我看赵小军他们,比以前明白多了!”
苏甜甜笑了笑,没接话,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窗外那个模糊的影子。
走到离家不远的一个拐角,借着月光,她好像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高挑身影,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方向……似乎是卫生所?
那背影,瞧着有点眼熟。
苏甜甜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拽住了李小花,放慢了脚步。
“咋了?”李小花不明所以。
“没……走慢点,消消食。”苏甜甜胡乱找了个借口,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背影。
直到那身影拐进了卫生所的院子,门“吱呀”一声关上,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真是他?顾言深?
他刚才……真的在窗外?
他听到什么了?看到什么了?
苏甜甜心里乱糟糟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抓了个正着。虽然她也没干啥坏事,可就是有种……被窥探了秘密的不安感。
“走吧,姐,回家。”她拉了拉还在嘟囔“晚上吃那点东西有啥可消食”的李小花,加快了脚步。
这一晚,苏甜甜躺在炕上,有点失眠了。
顾言深那双深潭似的眼睛,老在她眼前晃。还有他今晚可能出现在窗外的行为……
这人,到底想干嘛?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
算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苏甜甜行得正坐得端,不就是教个书认个字嘛,有啥好心虚的!
只要……只要别让他发现系统的存在就行。
对!以后在他面前,得更小心点才行。能躲就躲,能装傻就装傻!
打定了主意,她心里才稍微踏实了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是梦里,好像总有一双冷静的眼睛,在暗处看着她,看得她……后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