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玉漏莫催。
大乾无宵禁,此刻的帝都长街,流光溢彩,喧沸入云。
李朔自工部而出,立于街头,望着眼前这片鼎盛的人间烟火,一时竟有些恍惚。
“江山如画……”
他轻声呢喃。
下一瞬,嘴角便挂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是朕的江山如画。”
跟在身后的内相冯保,腰弯得更低了些。
伺候这位新君不过十日,他已然琢磨出了一点李朔的性情。
先帝斥为“奇技淫巧”的东西,这位爷不仅不排斥,反而兴致盎然。
冶铁神术、活字印刷、高产良种……
冯保虽是阉人,可从一个无名小宦官,爬到如今权势滔天的“冯老祖宗”,眼光何其毒辣。
他看得分明,陛下拿出的每一样,都是能真正强国富民,动摇国本的利器!
特别是那活字印刷术,足以让陛下的圣名,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天下,获得天下读书人的心。
这位新君的野心,远不止于坐稳龙椅。
他要的是万古以来,独一无二的千古一帝!
“让扈从都散了吧,朕想自己走走。”李朔忽然开口。
冯保心头一跳,正要劝谏,却对上了李朔扫来的目光。
那眼神幽深平静,却让他把所有劝谏的话都咽了回去。
“是,陛下。”
扈从们无声无息地退入街角的阴影,与人群隔开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李朔负手漫步,饶有兴致地看着街边的小摊。
捏糖人的、卖花灯的、吞剑杂耍的……鼎沸的人声让他感觉无比真实。
就在他经过一个馄饨摊时,那埋头煮着馄饨的摊主,浑浊的眸子里陡然迸发出一抹森然杀机。
杀机迸发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
鼎沸的人声、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连同那锅中翻滚的馄饨冒出的腾腾热气,都在这一瞬间凝固。
摊主抬起一半的手臂,七八个混在人群中的路人亮出兵刃的狰狞面孔。
暗处扈从们脸上刚刚浮现的惊愕,乃至冯保那正欲张开呼喊“护驾”的嘴,全都定格成了一副副鲜活却死寂的画卷。
天地间,唯有李朔一人,仿佛置身事外,甚至连衣角都未曾飘动分毫。
这便是天人境,超越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执掌法则与权柄。
他没有回头,只是眼皮轻轻抬了一下,幽深的目光扫过虚空。
下一瞬,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护……”
冯保的一个字刚刚出口,便戛然而止。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气劲交锋。
只有一连串“噗通”、“噗通”的沉闷倒地声。
那馄饨摊主保持着起身的姿势,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那七八个冲杀过来的刺客,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更远处,房顶上、暗巷里,又有十几道黑影接二连三地摔落。
二十三名刺客,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全数毙命。
他们的脸上,还保持着前一秒的狰狞与决绝,只是眉心处却无一例外地多了一个细微的血洞,仿佛被无形的针刺穿。
周遭的百姓愣了半秒,才爆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四散奔逃,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冯保嘴巴张了张,那句“护驾”在喉咙里滚了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呆呆地看着满地尸体,又看向身前那依旧从容的背影,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浑身颤抖。
自己也算一方高手了!
可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琥珀凝固的虫子,连动一根手指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天象?
不……这绝不是天象!
他终于明白,兵变那晚,自己去后宫“护驾”,错过了何等惊世骇俗的场面。
这不是人力,这是神魔之伟力!
“后面的事,交给你了。”李朔平淡的声音传来,“严查,朕要知道是谁。”
“奴……奴婢遵旨!”冯保双膝一软,重重跪下,额头贴着冰冷的石板路,不敢抬起。
李朔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心中了然。
武阁那三位天象宗师一死,剩余高手十去七八,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了。
“看来,这武阁,也该重立了。”
……
有了这么一出,李朔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兴致。
回到宫中,还未入养心殿,便有宫人来报,太后在慈宁宫等着了。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
年过六旬的太后一身素色宫装,虽已显老态,但那份雍容华贵却丝毫不减。
“儿臣给母后请安。”李朔躬身行礼。
“听说遇刺了?皇帝没伤着吧?”太后抬眼看他,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关切。
李朔摇头:“一些跳梁小丑,母后放心,朕无碍。”
太后这才松了口气,随即脸色一沉,先是责备李朔不该轻车简从,又把冯保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朔静静听着,心中竟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的生母早逝,这位是嫡母,先帝的皇后。
登基之前,他与这位嫡母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十日前那场宫变,他更是以保护为名,将太后软禁于慈宁宫,作为逼迫父皇的筹码之一。
他本以为,太后心中必有芥蒂。
未曾想,先帝驾崩后,她非但没有半分怨怼,反而时常提点自己。
冯保曾偷偷告诉他太后的原话:“先帝是什么性子,哀家比谁都清楚。皇帝若真是个残暴嗜杀之辈,先帝宁死也不会妥协。他既然在最后一刻传位于你,便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大乾的未来。”
这是一个有大智慧的女人。
李朔能分清,此刻她的关心,是真心实意。
“皇帝,”见李朔确实无碍,太后话锋一转,“如今你已登临大宝,可后宫至今却只有一位贵妃,这于礼不合,于皇家子嗣不利。哀家看,选秀的事,不能再拖了。”
李朔想起了今夜的刺杀。
选秀……
各家势力,怕是都会削尖了脑袋把人往宫里送吧。
到时候,这后宫之中,不知会混进来多少心怀叵测的蛇蝎美人。
有意思。
那似乎会很有意思。
李朔的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一切都依母后的意思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