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吴守仁嘴里碎碎叨叨的说了人家一路。
“怎么,他不是你们村的吗?”我问道。
“不是。”吴守仁说道,语气十分不屑。
我心说也是,要不然不能这样骂你。
“那就奇怪了哈,不是你们村的人,女儿死了却埋在了你们村?那个后山是你们村的吧?”
“其实吧,”吴守仁解释道,“严格意义上来说,后山也不是我们村的,不,应该说不全是我们村的。我们在山前,山后边还有个村子,只不过山南葬的一直都是我们村的人,所以默认为那一片坟地是我们的了。”
“哦,是这样啊,你们村去世的人都葬那儿么?”
“我爷爷那一辈大都埋在那儿,这些年死的也有埋在别的地方的。”
我点了点头,心道此事还是有些奇怪,我们素来讲究死者为大,尤其是农村,更崇尚这种传承千年的习俗。
他女儿死了,却埋在别村儿的坟地里,肯定得图点什么啊,可那里进了煞气,是吸煞养煞之地,风水自然奇差,那他图什么呢?不会仅仅是为了破坏一下彼此默认多年的规矩吧。
“他虽然不是你们村的人,但村子既然相邻,平时打个照面还是有的吧?”我问道。
吴守仁说道:“还真没印象,他在自己村子也不为人。谁跟他打照面儿。”
我皱了皱眉头,“那你是怎么联系上他的?”
“说复杂也不复杂。”吴守仁说道,“咱去的时候您可能没注意,山前住着一个老头儿,按辈分我得叫一声五叔。”
我心说这我上哪注意去?
“这老头…额,用潮流的话说是单身了一辈子,他精神有点不太正常,平日里没事就喜欢数坟。”
“数坟?”我心里有些惊讶,“这是什么癖好。”
“要不说他精神不正常呢。”吴守仁说道:“据说啊,他数坟不分时候,想起来就去,但一天绝对不少于三次。时间一长,山前有多少坟头儿他都了如指掌,而且坟头有主没主,是谁家的也都一清二楚。”
“您一跟我说,我就去找五叔了,他平时倒挺正常,跟我说了之后我去找山后的村支书一查就知道了。”
“哦,原来是这样。”
“那小曹半仙,您看接下来我们怎么做?横竖不能把坟给人刨了,一是犯法,二是太缺德。”
我低头一想,对他说道:“那家人既然那么怕迁坟,如今听你动了这个念头,应该会坐不住,我觉得他们好歹得回来看一眼,到时候再说吧。”
回到吴守仁家时天已经暗影朦胧。
我刚下车,傻子就冲我跑了过来,嘴里“吱吱呀呀”一通乱叫,看上去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告诉我。
“饿了?”我奇怪的看了看他道。
这时傻子跑进了大门楼里,对我“吱吱呀呀”一阵示意,然后突然半蹲下身子,惦着小碎步跑了出来。
我和吴守仁看的面面相觑,都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傻子看我没明白,又回到大门楼里跑了一次。
“你跑来跑去的干啥?”我叫道,心说跟个傻子沟通可真费劲。
傻子这回真急了,大概他心里也在骂我笨,只见他双手搢起身上已经破的不成样子的棉袄的下沿两侧,又回到大门楼里半蹲下身子,垫着小碎步往外跑。
我蓦地心头一震,看到这一幕终于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了。
“你是说,你看到一个小女孩从家里跑了出去!?”
傻子见我脸上的表情变了,站在一旁不敢再动弹。
“小曹半仙?”吴守仁在一旁小声叫道,一脸的茫然,显然他还没有明白过来。
“吴大哥,你先进屋吧。”我说道。
吴守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傻子,“哎”答应一声便朝内走去。
我把傻子拉到一边儿,看了看左右无人,开口问道:“这天儿已经黑了,左右也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实话告诉我,你现在是真傻还是假傻?”
“呀呀呀呀。”傻子又露出那副流哈喇子的憨笑,我仔细辨别了一下,知道他确实不是装的,便松开紧攥着他手腕的手。
“那就奇怪了。”我心里说道,“看来他那一魂两魄没跟来,那他怎么能看到鬼呢?”
之前听说婴儿呱呱坠地之时,因为还没来得及受这尘世的垢染,眼睛十分纯净,故而能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傻子生来就傻,自然看不透这世间人心险恶,难不成他也是因为双眼纯净才看到的?
我摇了摇头自我否定,“傻子一看到村长就打颤儿,还不是这些年恩威并施调教出来的,多多少少还是受过尘世垢染的。”
“那是怎么回事?”我想不明白(也无从想明白),干脆念头一转,心里自嘲何必跟一傻子过不去呢,知道他能派上用场不就行了。
吴宇哲休息了这一下午,精神面貌已经基本恢复,他这个年纪正是体力用不完的时候。
“吴大哥,天不早了,送我们回去吧。”我进屋说道。
吴守仁一听我要走,误以为我这是要撒手不管了,死活都不同意。
我跟他解释我还会来,就这么几十里路,再去接我就是了。
“小曹半仙,不是我说啊,你自己在家做饭也不方便不是?就住这儿吧,我天天给你做好的。”
我推辞了好一会儿,但架不住他一家人轮番相劝,只好不自在的留了下来。
“那傻子得跟我住一屋。”我说道,这是底线,村长的观点是对的,傻子在自己村里遭几个白眼不算什么,但出来了一定不能任人褒贬,受人欺负。
“行。”吴守仁爽快的说道:“孩儿他妈,去收拾出一间屋来。”
我被吴守仁拽着一起喝茶,这茶我已经喝一下午了,即便沏上了新的也感觉不出新鲜味儿,倒是一沾嘴就忍不住想去厕所。
吴守仁说话算话,说让我吃好的就吃好的,晚饭做的一点不孬,十分丰盛。吴宇哲他妈厨艺不错,饭菜恬淡可口,傻子在一旁吃的大快朵颐。
而我因为要保持高人形象的缘故,努力做到了举止有法,眼巴巴看着面前的红烧肉被吃完了也没叨几筷子。
“小曹半仙。”吴守仁像是有话要说。
我顺势放下筷子,问道:“怎么了?”
吴守仁说道:“我在想,如果您明天去给他点一块风水宝地的话,那家人应该会同意迁坟的,那事情就好办了。”
我心里头一紧,这是终于触碰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我之前不是说过嘛。”我道:“这件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还得等等看再说。”
说完我看了眼一旁乖乖吃饭的吴宇哲,他妈已经照我的吩咐,用红线将一对犬牙做成吊坠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黑狗的血和牙都是极阳之物,能够辟邪。家里养条黑狗的人家一般不会招惹脏东西,就是这么个缘故。
“照傻子的意思,那小女孩已经走了。是因为忌惮这一对狗牙,认为无机可乘才走的,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我心里想道,进了煞的坟子让我有些心绪难宁。
吴守仁见我滴酒不沾,他自己也没喝多少。吃完饭后,我便准备回屋休息了。
傻子很懂事,至少比撒尿前的吴宇哲要懂事,他见房间整洁,传单被褥都是干净的,不愿意呆在屋里,想到东边的伙房去过夜。
我硬把他拽了回来,“咱们现在是座上宾,没必要那么下面。”
傻子扭扭捏捏的进来后,还是不敢碰床,我只好让吴文静给他拿了一把椅子,放在墙角,让他自己过去坐着休息。
今夜月黑风高,外边寒风呼啸的简直吓人。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没睡好,断断续续,一闭上眼睛就梦到浑身是血的爷爷跑来对我喊:“仇家来了,快跑!”
……
一直到凌晨四五点钟我才安安稳稳的进了梦乡,这次没有梦到爷爷,睡了大约三个钟头,早上七点钟的时候我又醒了,一下床就看到惊慌失措的吴守仁从外边跑了进来。
“大早上的你怎么了?”我问道。
“小曹半仙,不…不好了。”吴守仁急得语无伦次,“昨晚五叔死了!”
“五叔?”我眉头一皱,“就是你昨天说的那个爱数坟子的老头?怎么死的。”
“不知道怎么死的,但他死…死那座坟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