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厂的空气里,除了老坛酒的醇香,渐渐掺进了一丝微妙的紧绷。全国推广方案像一张无形的网,把苏蔓的身影频繁地织进酒厂的日常——她能在生产线前和技术工讨论发酵温度,也能坐在酒窖里陪张建国聊民国时的酿酒老方子,连说话时尾音的弧度,都透着一种游刃有余的专业。林晚每次撞见她和沈亦辰站在一起,心里那根刺就会往深处扎一点,连握着检测仪器的手,都忍不住发紧。
那天下午,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洒在林晚身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她全神贯注地调试着新的色谱检测仪,金属部件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回荡。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女声突然飘进了她的耳朵。这声音仿佛是从隔壁会议室传来的,虽然有些模糊,但却异常清晰,就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一样。
“亦辰,你真要为了这个小酒厂,放着总部副总的位置不坐?爷爷那边,你以为能拗得过?”
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林晚的脑海中炸响。“副总”这两个字,让她的手猛地一顿,原本正准备吸取乙醇试剂的移液枪也停在了半空中。
然而,她的身体却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手指不自觉地松开了移液枪的按钮。只听“啪嗒”一声,移液枪里的乙醇试剂如同一颗小水珠般溅落在她洁白的大褂上,迅速晕开成一片深色的印子,仿佛是一块永远无法洗净的阴影。
林晚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片污渍,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刚才听到的话。他要走?这么大的事,他居然半个字都没提过!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去,会议室的门被推得“吱呀”响。里面,沈亦辰正皱着眉对苏蔓说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不是放弃,是选择。酒厂和晚晚,对我很重要。”可看到林晚惨白的脸时,他的话像被掐断的弦,骤然停住。
苏蔓挑了挑眉,指尖轻轻划过会议桌的木纹,语气里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林小姐来得正好,不如一起听听?亦辰可是为了守着这儿,连集团副总的职位都推了呢。”
“是真的吗?”林晚的目光死死锁在沈亦辰脸上,声音抖得像被风吹动的酒坛封口纸,“你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
“晚晚,不是你想的那样。”沈亦辰快步冲过来,伸手想握住她的手,指尖刚碰到她的袖口,就被林晚猛地往后躲,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的手甩开。
“那是怎样?”眼泪终于没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实验室门口的地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你最近天天躲着我,和她一起开会,一起出差,现在又冒出什么总部职位……沈亦辰,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我只是想等事情定了再告诉你,不想让你担心。”沈亦辰的声音急得发哑,喉结不停滚动,“总部确实给了我升职的机会,但我已经拒绝了,我想留在这儿,和你一起把酒厂做好,把咱们的菌种推广出去。”
“留在这儿?”苏蔓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像碎冰撞在玻璃杯上,冷得刺耳,“亦辰,你没必要骗她。爷爷上周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回总部接手华东区的业务,要么就放弃沈氏所有的股份。你觉得,你能对抗整个家族?”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得林晚浑身发麻。她盯着沈亦辰的脸,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挣扎,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反驳苏蔓的话。那一刻,眼前的男人突然变得无比陌生——她一直以为他们是并肩站在酿酒缸前的伙伴,是能一起在实验室熬夜看菌种生长的爱人,可原来,他的世界里还有她不知道的权衡,还有她从未参与过的妥协,而她,或许只是他权衡里,随时可以被放弃的那一部分。
“我知道了。”林晚抬手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指尖仿佛被利刃划过,蹭得脸颊生疼,声音冷若冰霜,仿佛刚从千年冰窖中捞出的井水,“你不必为难,也无需再欺骗我。酒厂的技术我定能攻克,菌种的检测报告我定会按时交付,至于推广方案,你们大可随心所欲,无需与我商议。”
她转身往实验室跑,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响,像在跟过去的日子告别。实验室的门被她狠狠关上,“砰”的一声,震得门框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门外传来沈亦辰焦急的呼喊:“晚晚!你听我解释!”还有张建国从酒窖那边跑过来的声音:“咋的了这是?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可林晚什么都不想听,她趴在实验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把脸埋在冰凉的白大褂里,眼泪把布料都浸湿了一片。培养箱还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那声音以前听着像安稳的心跳,此刻却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她想起上个月,他们一起在实验室熬夜看第三十七代菌种的生长曲线,沈亦辰怕她冷,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还去巷口的小店给她买了热乎的糖粥;想起他第一次带她去酒窖,指着最里面那排百年老坛说,以后要在这儿贴满他们的照片;想起月光下,他握着她的手,说要把他们培育的菌种,酿出全中国最好的酒……那些曾经温暖到让她想笑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碎片,一片片扎进心里,刺得她连呼吸都疼。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晚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与沈亦辰交流,甚至开始有意地回避与他可能相遇的场合。当沈亦辰前往生产线时,林晚会选择留在实验室里;而当沈亦辰前往酒窖时,林晚则会前往库房整理菌种样本。
不仅如此,林晚还主动找到了张建国,表示愿意接手原本应由沈亦辰负责的技术对接工作。这一决定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毕竟这项工作一直以来都是由沈亦辰负责的。然而,林晚似乎毫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毅然决然地承担起了这份责任。
更让人惊讶的是,当苏蔓团队前来索要检测数据时,林晚竟然直接将报告递给了他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脸上也毫无表情可言。她的冷漠和沉默让人不禁对她的改变产生了好奇和疑惑。
张建国看着林晚,总觉得她有些不太对劲。终于,在某天中午的食堂里,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到林晚对面坐下。
张建国心里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轻声说道:“晚晚啊,爸爸看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你跟亦辰是不是闹矛盾啦?要是有啥事儿,你就跟爸爸说,别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这样多难受啊。”
林晚听到父亲的话,微微一怔,然后迅速低下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面条,只是随口应道:“爸,我没事,就是最近菌种到了关键期,工作上有点忙,所以可能看起来有点没精神。”
她的回答简单而含糊,显然是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张建国见状,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反而愈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然而,面对女儿如此敷衍的回应,他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吃起自己的面条来。
张语敏锐地察觉到了姐姐的情绪变化,她那原本充满活力和朝气的面庞此刻显得有些消沉。尤其是当她完成了芭蕾练习后,这种低落的情绪愈发明显。
以往,小姑娘每次练完芭蕾都会迫不及待地跑去找林晚,兴奋地向她展示自己新学的旋转技巧,期待着姐姐的赞美和鼓励。然而今天,她却一反常态,默默地从食堂打来一杯热牛奶,小心翼翼地端到实验室门口,仿佛生怕惊扰到林晚。
张语轻轻地将牛奶放在桌上,然后静静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开始默默地压腿。她的动作轻柔而优雅,就像一只乖巧的小鹿。然而,她的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林晚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满满的担忧。
尽管心中充满了疑问和关切,但张语却不敢轻易开口询问。她知道姐姐可能正在忙碌,或者有什么心事不想被打扰。于是,她选择用这种默默陪伴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姐姐的关心和支持。
沈亦辰找过林晚很多次。他在实验室门口等过她下班,可林晚看到他,只是绕开他,径直往宿舍走;他给她发过消息,解释苏蔓的出现,解释家族的压力,可那些消息,都石沉大海,连已读都没有;他甚至去实验室送过她以前爱吃的糖炒栗子,可林晚只是看了一眼,说:“谢谢,我不爱吃甜的了。”
那天傍晚,沈亦辰又站在实验室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移液枪“嗒嗒”的声音,那声音规律得像心跳,却再也暖不了他的心。他靠在门框上,看着阳光把实验室的玻璃窗染成橘红色,看着林晚的影子在里面忙碌,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他知道是自己没处理好,不该瞒着她总部的事,不该让苏蔓的出现造成这么多误会,可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的信任,竟然这么脆弱,像酒坛上的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实验室里,林晚正盯着电脑上的菌种生长曲线,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伸手拿起桌上的检测试剂,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酒杯——那是上周沈亦辰送来的,说是新酿的试制品,她一直没动过。酒杯摔在地上,酒洒了一地,醇香的酒气弥漫开来,可林晚只是蹲下身,一片片捡着碎玻璃,指尖被划破了,渗出血珠,她却像没感觉到疼一样,只是看着那些碎玻璃,突然想起沈亦辰以前说的话:“好的酒,要经过无数次的沉淀,才能酿出醇厚的味道。”可现在她才知道,有些感情,就像这摔碎的酒杯,一旦碎了,再怎么拼凑,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