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酒厂的橡木桶历经岁月的沉淀,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温润气息。然而,最近林晚却感觉到空气中的酒香似乎变得有些淡薄,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所包裹,使得那熟悉的醇厚香气难以触及她的鼻尖。

沈亦辰在酒厂的身影出现频率明显降低,就好像被按下了减速键一般。以前,他可是这里的常客,每天天还没亮,他就会紧跟着张建国钻进酒窖,用手指轻敲橡木桶,仔细聆听发酵的声音,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专注;午后时分,他会守候在实验室门口,耐心等待林晚记录完菌种数据,然后微笑着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甚至连张语练完芭蕾后,他都能准确地说出小姑娘哪个旋转的足尖角度又有了进步。

可是如今,酒厂的晨光中再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实验室的窗边也看不到他等待的身影。就连张建国在哼着老调子擦拭酒坛时,也会忍不住多问一句:“亦辰这阵子,到底是在忙什么大事呢?”

最先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的人,正是张语这个小姑娘。她紧紧地攥着那张刚刚打印好的芭蕾比赛报名表,仿佛那是她最珍贵的宝贝一般。这张粉白色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参赛曲目,而其中,她特意用荧光笔将“吉赛尔”三个字涂得亮晶晶的,仿佛这三个字会在黑暗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带着满心的欢喜和期待,张语像一只欢快的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去找沈亦辰。她想象着当她把报名表递到沈亦辰手中时,他会露出怎样的笑容,会怎样温柔地摸摸她的头,然后告诉她一定会去看她的比赛。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张语第一次来到办公室,发现门是紧紧锁着的,里面空无一人。她有些失落,但并没有放弃,心想也许沈亦辰只是临时有事出去了。于是,她决定再去酒窖找找看。

当她来到酒窖时,却只看到了张建国一个人。张语有些疑惑,她四处张望着,希望能看到沈亦辰的身影。可是,无论她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张语并没有气馁,她决定在酒厂门口等一等。她相信,沈亦辰一定会出现的。于是,她站在酒厂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希望能看到那辆熟悉的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语在门口等了足足半个钟头,终于,她看到了沈亦辰的车。她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想要引起他的注意。然而,那辆车却像一阵风一样,匆匆驶过,甚至连车窗都没有来得及摇下来。

张语的心情瞬间跌入了谷底,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辆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傍晚时分,张语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她的练功服裙摆上还沾着一点 ballet 鞋的粉色绒屑,仿佛在诉说着她今天的遭遇。她紧紧地拉着林晚的衣角,小嘴撅得高高的,都能挂住一个小油壶了。

“姐,沈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张语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他以前答应过我,要去看我跳《吉赛尔》的,还说要给我带花呢。”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一场,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就连她鬓角的珍珠发卡也歪了,让她看起来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劲儿。

林晚缓缓地蹲下身来,动作轻柔地帮妹妹整理着那有些凌乱的发卡。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妹妹泛红的眼角,仿佛能感受到妹妹心中的不安和焦虑。

林晚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轻声安慰道:“怎么会呢?沈哥哥只是最近工作太忙啦,他的记性可好了呢,肯定不会忘记你的比赛的。”然而,就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自己的心里却突然泛起了一阵心虚的涟漪。

昨晚,林晚给沈亦辰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他是否愿意一起吃晚饭。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还特意提到了自己新炖的排骨,那可是沈亦辰最喜欢的一道菜。可是,直到凌晨一点,她才收到沈亦辰的回复——仅仅只有五个字:“加班,不用等。”

这五个字,没有任何表情符号,也没有多余的解释,就像一句冰冷的程式化回复。林晚盯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不禁开始怀疑,沈亦辰是不是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工作忙才忽略了她和妹妹。

这一天,林晚一直待在实验室里,直到夜幕降临。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培养箱里的新批次菌种,因为这些菌种正处于关键的生长阶段。

原本,林晚和沈亦辰约好一起观察夜间的生长曲线。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窗外的天色逐渐变得昏暗,酒厂的路灯也一盏盏地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实验台上,将菌种报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远处的练功房里,传来了《吉赛尔》的旋律。那是张语在练习芭蕾舞时播放的音乐,伴随着她细碎的足尖点地声和轻柔的哼唱,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优雅的氛围。

偶尔,还能听到张建国在酒窖那边哼着的老腔。这原本应该是一幅让人感到安心的画面,但不知为何,林晚却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有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就连她手中握着的玻璃棒,也似乎散发出丝丝凉意。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时针不紧不慢地指向了八点的位置。林晚有些坐立不安地站起身来,踱步到门口,静静地等待着。

夜晚的风轻轻吹过,带来了一阵淡淡的老坛酒的香气。这股香气平时会让林晚感到陶醉和放松,但此刻她却完全没有心思去细细品味。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酒厂的入口,仿佛那里有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将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了酒厂的大门。林晚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沈亦辰的车,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流。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想要迎上去,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脚步却突然像被钉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只见副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米白色精致套装的女人优雅地走下车来。她的长发微卷,发尾在路灯的照耀下闪烁着香槟色的光泽,妆容精致而得体,仿佛刚刚从一场盛大的晚宴中走出来。

女人侧过头,与坐在驾驶座上的沈亦辰交谈着什么。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质。当她抬手时,纤细的手指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轻轻地拂过沈亦辰的肩头,将一片落叶摘了下来。

那个动作是如此自然,就好像他们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了,一阵剧痛袭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当然认得这个女人,苏蔓,那个在沈氏集团总部担任市场总监的女人,同时也是沈亦辰的大学同学。

上一次沈氏和酒厂签约的时候,苏蔓作为代表出席了活动。当时,她面带微笑地与林晚握手,并夸赞道:“林小姐把菌种养得如此之好,实在是酒厂的一大幸事啊!”

然而,此刻那双手却轻轻地拂过了沈亦辰的肩头,这一幕就如同一根尖锐的刺,深深地刺痛了林晚的眼睛,让她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晚晚?你怎么还在这里呢?”沈亦辰的声音突然传来,他显然对林晚的出现感到有些意外,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与苏蔓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大。

他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慌乱,但那瞬间的变化实在太快,让人根本来不及捕捉。

苏蔓面带微笑,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她的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林晚的心上。她的笑容依旧优雅,宛如春天里盛开的花朵,让人无法忽视。

“林小姐,真是好久不见啊。”苏蔓的声音温柔如水,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压迫感。她的话语如同一张细密的网,将周围的空气都编织得紧绷起来,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林晚的身体有些僵硬,她缓缓地抬起手,当指尖触碰到苏蔓微凉的肌肤时,一股寒意瞬间从指尖窜入心底,冻得她的指尖发麻。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沈亦辰身上,想问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自己苏蔓会来,想问他这一整天都和苏蔓在一起做什么,想问他昨晚的“加班”是否与苏蔓有关。

然而,当这些问题涌上心头时,林晚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最终,她只是干涩地说了一句:“菌种报告在桌上,你要看吗?”

沈亦辰的眼眸微微一黯,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语在喉咙处打转,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吞咽着什么。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苏蔓却突然打断了他,娇柔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开来:“亦辰,总部的视频会议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啦,我们得赶快回去哦,不然就要迟到啦。”她的语调中透露出一丝撒娇的味道,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苏蔓的目光紧紧地落在沈亦辰身上,那是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一定会答应我的。”这种不容拒绝的期待,让沈亦辰有些无奈,但同时也让他无法拒绝。

沈亦辰的目光在林晚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里有歉意,有犹豫,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抱歉,晚晚,明天我一早就过来,咱们再一起看菌种。”

车子缓缓驶离酒厂,林晚站在原地,看着车后座的车窗,清楚地看到苏蔓侧过头,凑近沈亦辰说着什么,沈亦辰微微偏过头,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夜风再次吹来,老坛酒的香气裹着尘土的味道,钻进林晚的鼻腔,可这次,那熟悉的醇厚里多了些苦涩,像掺了水的酒,呛得她眼睛发酸。

她回到实验室,培养箱里的菌种还在安静地生长,透过玻璃门能看到细密的菌落,规律又稳定。林晚看着那些小小的微生物,突然觉得很可笑——她能精准控制温度、湿度,让菌种按照预期的节奏生长,能让老坛酒酿出最纯正的味道,可她却抓不住人心的变化。沈亦辰的心,就像这酒坛上悄悄裂开的缝,她明明看到了裂痕,却不知道该怎么补,只能眼睁睁看着里面的“酒香”,一点点变了味。

桌上的菌种报告还摊开着,上面的字迹清晰,数据准确,可林晚却没了看的心思。她拿起手机,翻出和沈亦辰的聊天记录,从前的对话框里满是“今天的菌种长势不错”“晚上一起去吃巷口的馄饨”,可最近的消息,只剩下她的追问和他简短的回复。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却发现指尖湿了一片——原来,有些裂痕,不仅会出现在酒坛上,还会出现在心里,连带着那些曾经温暖的回忆,都开始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