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孟柔宜坐在石凳上望着山谷发呆,豹子趴在她脚边,不时甩一下尾巴。

曜出去捕猎,特意留了豹子在山洞里陪着她。

早上的空气十分清新,阳光洒在蓝粉色的绣球花上斑驳又可爱。

忽然,豹子站了起来,挡在孟柔宜面前,朝着平台下呲牙,齿间发出低鸣。

这是危险的信号!

孟柔宜不安地抓紧了手中的木棍,盯着平台下那条蜿蜒的小路。

小路上慢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穿着绿色短袖,厚底靴,单眼皮,唇上一点儿整齐的胡茬,是勐巴。

“好久不见,孟小姐。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他的眼睛上下扫视,视线停留在孟柔宜的脸上:“你看起来好多了。”

孟柔宜警惕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他走近几步,扫了豹子一眼:“别怕,我不是来抓你的。”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态度也很平和。

但看豹子那一眼却不太友善。

孟柔宜悬着的心稍微放松,把豹子揽到身边摸着它的脑袋顺毛。

勐巴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很会关心人?”

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弄得转不过弯来:“什么?”

“没什么,你依旧和我见你第一面时那样可爱。”

勐巴坐到了另一张石凳上:“你去过村口那条路了?”

孟柔宜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紧紧盯着他。

“别紧张,我没让人跟踪你,那天队员回来跟我汇报,说有人带着豹子鬼鬼祟祟在那,我猜就是你。”

勐巴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那条路除了长官,没人能走,连我也需要证件。你最好别去尝试。”

没人能走?

难道他们村寨里的人都没离开过这里?

“那你去过哪儿?见过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吗?”孟柔宜下意识问了出来。

“我去过镇上送货,外面的世界……”勐巴皱了下眉,微微侧过脸去,过了一会儿才说:“在长官家的电视上看过。”

孟柔宜忽然觉得,这座村寨简直就像是一座孤立在深山里的监狱。

而这些村民就是被困在里面的囚徒,比起普通的犯人,他们一出生就生活在这里,接受长官的规训。

一只白色的手机递到了她面前。

“今天的礼物,怕那家伙又给我扔了,我直接拿给你。”

这相似的手机壳,不就是自己丢的那只手机吗。

“为什么给我这个。”

孟柔宜不相信这只是勐巴单纯的善意。

“你不是想要?有了这个,你找机会自己就能联系外面。”

她打开手机,界面上显示的依然是无信号。

看到孟柔宜脸上的失望,勐巴低声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直接带你出去。”

他说这话一定是想把自己骗去村寨吧,孟柔宜说:“我不会再上当的。”

“我之前的确做得不对,不该用那种方式留下你。”勐巴冷声说,“可山洞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盯着孟柔宜的眼睛:“你不知道吧,他亲手害死了他妈妈。”

勐巴走了,孟柔宜却还愣愣坐在那儿。

能够狠心杀掉自己妈妈的人,用血肉孕育自己的最亲近的人,难以想象,会是多么冷血残忍的人。

手机还剩40%的电量,为了省电,她把手机关机,放到口袋里,蹲下身对豹子比划说:“今天勐巴来过的事不要告诉曜。”

豹子没什么反应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它明白了没有。

曜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截腰粗的树干。

“给你做个玩具呐。”

吃完中饭后,他就拿着小刀在平台上刮树干。

孟柔宜凑过去问:“做什么?”

“秋千。”

他埋头认真干着活。

孟柔宜想起勐巴的话,有些迟疑地问:“你对你妈妈还有印象吗?”

刮木头的手顿了顿:“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有一个穿布裙的人,她总是在哭,我饿了,她不理我,我自己找吃的,绿色的蛇、青蛙,我都吃过,但她不让我吃,抠我嘴巴,牙齿都出血了。”

“她不哭了,就叫我孽种,叫我去死。”

“后面老头来了,让我叫他阿爷。那个女人叫他爸,所以我猜她就是我妈吧。”

孟柔宜有些迟疑地问他:“那你,讨厌她吗?”

“不知道。她不想看见我,我就躲到床底下,这样她看不到我,可我能一直看到她。”

想到什么,曜忽然露出犬牙:“隔壁的小孩做了花环给他妈妈,他妈笑得很开心。我也想做一个给她,可是我不会。”

“小孩吃了阿爷给我的糖,却不肯教我,我就抢他的,脸上被打了好几拳我都没放手呐。”

“我把花环给她,她第一次用手摸我的脸。”

“我还记得她蹲下来盯着我,说我长得和他一模一样,让她觉得恶心。她拿着花环出门,之后我就没见过她啦。”

虽然自己本来就不信他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可听到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难受。

“那她不见了,你还那么小,怎么办?”

听到孟柔宜沙哑的声音,曜抬头看了她一眼,手指掠过她发红的眼尾,又很快收回去。

埋下头继续说:“阿爷来找我了。我们从村子里出来,找到了这个山洞,他教我打猎。真的很有趣,我很快就学会了。床上那条狐狸皮还是我打过来,阿爷做得。”

“后来阿爷走啦。”

即使他不说,孟柔宜也能想象到,唯一对自己好的亲人,自己唯一能依赖的人,在自己眼前慢慢死去,那会是多么煎熬的过程。

“山洞里变得好安静,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饿了就去打猎,困了就睡觉。”

“幸好后面有豹子陪我啦。”

“我的事很无聊吧。你呢?”

孟柔宜吸吸鼻子:“我吗?我有爸爸妈妈,还有丈夫。一直在学习,然后就嫁人了。”

说完,孟柔宜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听起来乏善可陈。

“丈夫?你有伴侣?”他的音调突然拔高。

“……嗯。”

“哦,我知道了。”沉默了一会,他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柔宜回想着她记忆中的施庭,慢慢说着:“很好的人,工作也很认真努力。”

“哦。”曜没再多问。

睡到半夜,洞外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

孟柔宜揉着眼睛出来,看到曜还在削木头。

小刀削木棍轻轻松松,但是碰到这么粗的木头,就显得不够用了,曜削得十分费力。

沁凉的空气里,他脸颊身上的皮肤全都挂着汗,捏着刀的手指也因为过度使劲,拇指指甲边缘裂开,渗出血丝来。

平时这个时间他早就和豹子一起睡得很沉了,这么爱睡觉的人,为了这个秋千却日夜不休地干,还弄得满身大汗。

就是为了做一个给自己解闷的玩具而已。

一想到这,孟柔宜不禁有些心软。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他在照顾自己,在日常的吃和住上的很多细节,他都有好好注意到,尽力给自己他拥有的。

曜真的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

虽然自己本来就不相信他会做出残忍的事,但还是为当时那一瞬间脑海里曾经闪过的震惊和迟疑觉得抱歉。

自己应该要对他更好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但至少在自己还在的时间里,要给他类似亲人的温暖,像真正的亲人那样关爱他,教育他,让他知道除了村寨那样的,还存在着更文明的生活方式。

只有做到这种程度,才能勉强回馈他给予自己的吧。

用手给他擦了擦下巴上的汗,孟柔宜说:“太晚了,回去睡觉吧。”

“吵到你了吗?我马上弄好进去。”

陪着他一起洗了手,躺到石台上。

孟柔宜还在想着,或许这里反而是更适合曜的地方呢。

曜没有学历和背景,即使去到了城市里,不仅会被拘束,也只能干最底层的体力活。

还有那种等级一般的落差,也会打击他的信心吧。

至少在这里,他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没什么烦恼,也不会有人压着他。

朦胧间,她慢慢睡了过去,没注意到不远处那双藏在刘海下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