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末的饭馆包间里,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下。

家常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交织着温馨与怀旧。

叶陨和丁磊相对而坐,推杯换盏间,酒已过三巡。

两人脸上都带了点微醺的红晕,正热火朝天地聊着童年的糗事和这些年的各自见闻。

气氛轻松而热络。

然而,就在这时,叶陨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脸上的笑意如同潮水般渐渐敛去,眼神变得沉静,甚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深远。

他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着面前那个小巧的白瓷酒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让周遭原本欢快的空气瞬间凝滞:

“磊子,”他抬起眼,“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丁磊夹菜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好友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情绪变化,立刻也放下了筷子,身体不自觉地坐正了些,神色认真起来:

“你说。”

“从前,”叶陨的视线落在杯中晃动的液体上,声音平缓地开启,“村里有个年轻人,早早结了婚,生了个孩子。”

“夫妻俩不甘心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把才断奶没多久的孩子,扔给了他的舅舅舅妈照看,两口子双双去市里闯荡了。”

“这一走,”他顿了顿,“就是五、六年。”

坐在一旁的叶陨父母,原本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随着这句话,慢慢地僵住了。

母亲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指节微微发白。

“那舅舅舅妈心善,”叶陨继续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自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却把那孩子当亲生的养。有好吃的紧着他,有新衣服先给他穿,生怕亏待了半分。”

“后来,那年轻人在市里总算站住了脚,生意做成了,人也风光了,这才回来把孩子接走了。”

“走的时候,话说得特别漂亮,什么‘大恩不言谢’,什么‘以后必定重重报答’。”

叶陨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年代久远的故事。

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再一次回来,是因为上头下了政策,村里的土坯房都要拆,能拿到一笔不小的补贴。”

“那年轻人又回来了。”

“他直接找到了当时的队长……”

叶陨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对面的丁磊,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把他舅舅舅妈名下的地基和老屋,直接改成了他自己的名字。”

“啪嗒!”

一声轻响。

叶陨母亲手里的筷子掉在了骨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父亲猛地端起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脸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眼圈控制不住地有些发红。

丁磊的心随着那声筷子落下的轻响,猛地往下一沉。

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猜测浮上心头,他的脸色彻底严肃起来,眉头紧锁。

“那舅舅舅妈当然不干,”叶陨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那是他们祖辈传下来的窝!是他们唯一的立足之地!”

“他们跑去县里法院告,可那年轻人有钱有势,关系硬得很。”

“最后折腾了好久,法院判了,”叶陨的嘴角扯出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也只判回了一半给他们。另一半,就那么生生被夺走了,再也拿不回来。”

他的声音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异样的平稳,但这平稳之下,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那个年轻人,”叶陨的目光缓缓扫过父母痛苦而隐忍的脸庞,最终定格在丁磊眼中,“就是我堂哥,叶承宗。”

“他的舅舅舅妈,”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就是我的爸妈。”

话音落下,包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空调运作时发出的微弱风声,在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叶陨看着好友眼中翻涌的震惊与怒火,继续陈述着那冰冷的过往:

“当初他们那么尽心尽力,帮他养大了孩子,换来的就是这个。”

“这还不算完。”

“为了逼我爸妈认下这事,彻底死心,他叫上了七八个表哥表嫂。他们里面,有的是做生意的老板,有的当时就在县里当着小领导。”

“这些人轮番来家里‘劝’,软硬兼施,威逼利诱。”

他的语调依旧平稳,但指尖却微微用力,捏紧了那个小小的瓷杯。

“更有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某种翻涌的情绪。

“更有人,当时直接指着才八九岁的我说,要是我们再‘不识相’,再不签字,就让我……‘出点意外’。”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彻底绝了我爸妈的念想。”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丁磊放在桌下的手,早已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猛地抬起手,“砰”地一声捶在桌面上,震得杯盘轻响。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因愤怒而涨红了脸,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你放心叶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帮混账东西!无法无天了!”

“你放心,这事我管定了!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绳之以法!”

叶陨看着好友眼中燃烧的正义之火和毫无保留的支持,心中那块压了多年的大石,仿佛终于松动了一丝缝隙。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感激,有释然,也有长久压抑后的疲惫。

“有你这句话,”他拿起面前那瓶还未喝完的白酒,瓶口对着嘴,“我就放心了!”

他仰起头,喉结滚动。

“大恩不言谢!”

“我干了!”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路滚烫地落入胃中。

这一天,他终于将藏在心底这么多年、如同毒刺般折磨着他们一家的往事,说了出来,交给了最值得信任的人。

灯光下,他闭上眼,感受着那灼热的暖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种,摇曳却顽强。

希望这一次,那些践踏亲情、恃强凌弱的人,真的能被绳之以法,真的能……得到应有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