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晓时，莫尔小镇的硝烟终于散去。
晨雾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断壁残垣间，南城墙塌了近半，碎石与魔兽的尸块堆叠在一起，几只幸存的灰鸦落在断矛上，啄食着黏在甲胄上的碎肉。
卫队长马库斯靠在破损的城门上，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被血浸透，断口处凝结的黑痂下还在渗着血珠。
他望着广场上盖着白布的数十具尸体，昨夜的厮杀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那些长着獠牙的野猪怪撞破城门时，他亲眼看着瓦伦的弟弟被撕开喉咙，鲜血溅在自己脸上。
“队长，清点完了。”
瓦伦的声音带着沙哑，他右臂的铠甲裂开一道深痕。
“咱们小队……就剩十个了。”
马库斯点点头，指节捏得发白。
按说圣女的马车早该抵达星坠城，援军也该到了，可直到晨光刺破云层，来路依旧空荡荡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般缠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
“带上人，跟我去看看！”
五匹快马踏着晨露疾驰在林间小道上，马蹄铁碾过沾着夜露的青草，惊起一片飞鸟。
马库斯的断臂处阵阵抽痛，但他咬着牙没作声，只是不断催促马匹加速——他不敢想，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圣女伊莱娜，那个挥剑时眼神锐利如鹰的诺拉，会遭遇什么。
当那辆侧翻在地的马车出现在视野里时，马库斯的心脏骤然停跳了半拍。
车厢散架成几截，车轮滚落在十米外的灌木丛里，银质的圣徽被踩进泥地里，沾着黑褐色的污渍。
地上散落着撕碎的衣服的碎片，混着暗红的血迹凝结成硬块，几只野狗正围着什么东西低吼，见有人来便夹着尾巴窜进树林。
“诺拉！”
瓦伦翻身下马冲过去，随即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
马库斯踉跄着走近，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诺拉的身体被钉在一棵老橡树上，咽喉处的伤口深可见骨。
颅首滚落在脚边，曾经英气的脸庞被砸得稀烂。
碎骨混着脑浆黏在沾满污泥的发丝间。
她的皮甲被撕扯成破布，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青紫的伤痕和不堪入目的东西。
腰间的佩剑断成两截，剑刃上还挂着几撮绿色的毛发。
“哥布林……”
一名年轻队员看清那些毛发时，声音都在发颤。
“只有哥布林才会这么残忍。”
马库斯蹲下身，用仅存的右手捡起那撮绿色毛发。
指尖触到的质地粗糙发硬，带着一股酸腐的臭味。
可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哥布林向来只敢在边境的森林里活动，怎么敢跑到帝国来？
更何况这些畜生居然懂得设伏，还能精准拦截圣女的马车，这绝不是普通的哥布林部落能做到的。
“队长，你看这个！”
瓦伦突然指着诺拉旁的地面。
泥土上，一处歪曲的箭头赫然指向北方的密林，显然是她弥留之际拼尽全力留下的线索。
“瓦伦，你潜行过去追踪。”
马库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记住，保持隐蔽，一旦发现大规模哥布林部落立刻撤退。我们去星坠城报信。”
瓦伦点点头，身影瞬间融入晨雾中的树林，连脚步声都消失了。
马库斯拉过白布盖住诺拉的残骸，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然后翻身上马。
“走！快！”
当星坠城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已经临近正午。
这座建在陨石坑上的城市笼罩在淡紫色的光晕里，巨大的陨石核心被嵌在城主府的尖顶上，散发的魔力让空中的云絮都染上了流光。
城墙是用陨铁混合黑曜石砌成的，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城门上方的浮雕是一柄刺穿星辰的长剑，那是星坠城的象征。
马库斯勒住缰绳，望着那扇紧闭的城门，喉结滚动了几下。
他知道，城门后那个男人——星坠城主奥莱昂·晨星，不仅是帝国最年轻的黑耀级剑士，更是伊莱娜的父亲。
“队长，该进去了。”
身后的队员低声提醒。
马库斯点点头，却迟迟没有动。昨夜兽潮来袭时他没怕过，看见诺拉的惨状时他没怕过，可此刻面对那扇雕花木门，他的双腿像灌了铅。
他能想象出奥莱昂听到消息时的模样——那个总是把“我女儿将来要成为光之圣女”挂在嘴边的男人，那个抚摸女儿头发时眼神会变得柔软的父亲，会怎样撕碎自己。
“吱呀”
一声，城门缓缓开启，守城的卫兵看见他空荡荡的袖管，脸色都变了。
马库斯硬着头皮策马而入，穿过铺着青石板的街道，路边的魔法师正在用陨石粉末绘制法阵，空气中漂浮的魔力粒子像萤火虫般落在他的铠甲上。
城主府的红漆大门前，两名银甲护卫拦住了他。马库斯翻身下马，声音干涩。
“通报城主，圣女护卫队队长马库斯求见。”
书房里弥漫着雪松与墨水的气息。奥莱昂站在巨大的星图前，手指点在边境的标记上。
他穿着深蓝色的锦袍，腰间的佩剑剑柄镶嵌着紫色宝石，修剪整齐的棕色小胡子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锐利如鹰。
“马库斯？怎么了？”
马库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铠甲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城主大人，昨夜莫尔小镇遭遇兽潮，我们……守住了镇子。但是……但是伊莱娜大人她……”
“我女儿怎么了？”
奥莱昂的声音陡然拔高，周身的魔力瞬间狂暴起来，桌上的墨水瓶“砰”地炸裂，墨汁溅在星图上，晕开一片黑斑。
“圣女大人的马车在前往星坠城的路上遇袭，诺拉小姐……牺牲了。”
马库斯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我们只找到诺拉的遗体，伊莱娜大人……失踪了。袭击者是哥布林，她们被带往北方的幻之森林。”
“哥布林？！”
奥莱昂猛地踹翻了面前的书桌，檀木桌腿断裂的声音吓得马库斯浑身一颤。
“一群连铁器都用不明白的畜生，敢动我的女儿？！”
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锦袍的下摆扫过散落的羊皮纸。
突然，他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
“兽潮爆发的时机，哥布林出现在帝国腹地，刚好撞上伊莱娜……这不是巧合。”
他想起三个月前开始的光之圣女选拔，想起那些明里暗里的对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有人想借哥布林的手除掉她。”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书房的影子拉得很长。
马库斯跪在地上，听着奥莱昂低沉的呼吸声，心脏一直悬在嗓子眼。直到暮色爬上窗棂，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城主大人，瓦伦回来了！”
护卫的声音带着慌张。
瓦伦冲进门，脸上沾着泥土，斗篷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
“城主，队长，我追到了幻之森林较深处，发现一个高等哥布林部落！”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草图，上面画着简陋的部落布局。
“木制围墙有三米高，七个哨塔上全是弓手。里面估摸着至少有两千只哥布林，其中有穿铁甲的大哥布林（精英魔物），还有哥布林萨满（异变魔物），不排除有哥布林将军的存在（首领魔物）。”
奥莱昂看着草图，手指重重敲在部落中心的位置。
“科林和巴赫呢？”
“两位钻石剑士队长正在校场训练士兵。”
护卫立刻回答。
“让他们带着三千精锐，半个时辰后在校场集合。”
奥莱昂抓起墙上的圣剑，剑身在暮色中闪过一道寒光。
“去冒险者工会发布S级任务，悬赏一万金币，营救伊莱娜·晨星。”
“起来吧，你流的血够多了。”
奥莱昂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琥珀色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去偏厅找神官疗伤，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间半步——你现在需要的是绷带，不是刀剑。”
马库斯刚想开口争辩，就被城主眼中的威严压了回去，只能咬着牙点头。
这时，书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两名身着银白铠甲的统领走了进来。
左边的科林队长肩宽背厚，铠甲上的剑痕纵横交错，一看便知是常年浴血的悍勇之辈。
右边的巴赫队长则身形颀长，腰间的长剑鞘上镶嵌着菱形的钻石纹章，眼神锐利如鹰。
“城主。”
两人同时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地面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肃杀。
奥莱昂转身看向他们，手指在圣剑的剑柄上摩挲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科林，巴赫，你们带着三千精锐跟马库斯的人走一趟。目标，幻之森林里的哥布林部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冷得像淬了冰。
“找到伊莱娜，活着带回来。至于那些绿皮畜生——”
“把它们的脑袋全拧下来当夜壶。”
科林猛地抬头，脸上的刀疤在烛火下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不止。”
奥莱昂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厉。
“烧了它们的窝，剁烂它们的子嗣，让整个幻之森林都记住，动我奥莱昂的女儿是什么下场。”
巴赫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属下明白。”
“但你们记住，首要任务是伊莱娜的安全。”
奥莱昂走到窗边，望着城外渐浓的夜色，陨石核心散发的紫芒在他侧脸投下深深的阴影。
“我不能离开星坠城，那块东西的魔力结界需要黑耀级剑士的气息维系——你们也知道，南边的塔可汗帝国已经在边境增兵了。”
他回头看向两位队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座城是帝国的屏障，我走了，星坠城就成了没关紧的后窗。只能拜托你们了。”
科林和巴赫对视一眼，同时重重叩首。
“誓死不负城主所托！”
奥莱昂挥了挥手，看着他们转身离去的背影。
窗外的紫芒越来越盛，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罩着整座城市，而他的目光却穿透了那片光晕，死死盯在北方幻之森林的方向。
那里，有他的女儿，和一群注定要下地狱的绿皮畜生。
马库斯望着城主眼中翻腾的怒火，突然觉得那些哥布林的下场，或许比诺拉的遭遇还要凄惨。
窗外的紫芒越来越浓，星坠城的魔力开始躁动，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