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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徽音是在一场暴雪中醒来的。
漫天肆虐的雪片穿透了她的窗,将她仅有的一床软被染得煞白,她费力抖落睫羽上的碎雪,才发觉屋内的炭火不知何时被吹熄了。
她强撑着起身,一步一晃走到桌案边,试图为自己写下一封绝笔。
可那肿胀的手指完全不听使唤,哪怕只弯上一分都是火辣辣得疼,失控间,那支狼毫笔啪得一声砸落宣纸上,浓墨瞬间溅了她满脸。
最是才华横溢的她,如今竟连一个字都写不出。
祝徽音怔在原地,好似最后的尊严也在这一瞬崩塌,原来爱他这一场,她爱得卑微,爱得遍体鳞伤,爱到最后,连最引以为傲的自己都弄丢了......
她想上街走走,彼时谢誉正温柔地为衔香盛着羊肉汤,她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跟他说上一声。
可刚一出门,密密麻麻的议论声就将她淹没。
“真是江郎才尽啊!镇远侯夫人新出的话本是什么东西,亏我之前还那么追捧......”
“可不是嘛,帝京各大书阁都在扔她的册子了,卖不出去,徒增晦气!”
祝徽音浑身一僵,那是她倾注了最多心血的话本,因怀了小世子才不得不搁置,是什么时候被写完刊印的?
她踉跄着冲进最近的书阁,几乎顷刻间目眦尽裂,是谁竟敢用如此粗鄙的文字玷污她的心血,将她的声名彻底毁于一旦!
“姐姐,我续得如何呀?”衔香的娇笑冷不丁在她身后冒出,“姐姐总是不死心,妄图抢回侯爷,还当众羞辱我,我只好给姐姐一点惩罚咯。”
“......贱人,我已决意成全你们,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祝徽音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一口鲜血随即喷涌而出,她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屋檐下,那最心爱的事业一朝崩塌的痛,将她重重击溃。
她以为自己再也感受不到比这更深的痛楚了,直到愈下愈大的暴雪将整座书阁压塌,冰冷的雪块和梁木碎石瞬间将她二人同时砸进了废墟里!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她眼前发黑,呼吸也变得极其艰难,她想呼救,那微弱的声音隔着几道房梁,竟没有一丝能传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听见那声再熟悉不过的急呼:“阿音,阿音你在不在里面!”
是谢誉!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挪动被压住的手臂,想制造出一点动静被他发现,终于,她透过那微小的缝隙看到了谢誉,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
那一瞬,他们的目光似乎有了短暂的交汇,她的心也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他会先救她吗?她还是他的第一选择吗?
“侯爷......侯爷救救衔香......”
一声微弱的呼喊声忽然从身旁传来,谢誉瞬间如遭雷击,几乎没有半分犹豫,疯狂扑向了衔香那处废墟。
“衔香,你怎么会在这里!别怕,本侯来了,本侯这就救你出来!”
从那小小的缝隙中探去,她看到谢誉在徒手挖掘着冷硬的木石,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因焦急而迸发的力量,都只为那一个人。
她一定是被这房梁砸傻了,才会傻傻地期待,那个人会是她......
原来在她和衔香之间,他连生死抉择的犹疑都不需要。
在他不要命的挖掘下,衔香很快被他抱起,他疯了般冲出去,扯着沙哑的嗓音喊太医,全然忘记了那废墟之下,还曾有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和他短暂地对视过。
短短一刻钟间,她的心口好似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凌迟般的剧痛叫她彻底失声。
可那颗心痛到极致后,却只剩下了无尽的麻木,仿佛再也不会跳动,也再泛不起一丝涟漪。
沉入黑暗前,她想,就这样被埋葬也好。
连同她对他的爱,也一起长眠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