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车驶离昌朋县城,很快便进入了蜿蜒曲折的山路。
黄政专注地握着方向盘,车轮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前行。
“我的天,这路况也太差了吧!”杜玲抓着车顶扶手,身体随着车辆左右摇晃,“简直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杜珑相对镇定,但也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安全带:“看来石泉门乡的交通确实是个大问题。”
黄政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这还算好的,要是下雨天,泥泞滑坡更危险。去年就有辆中巴车差点掉下悬崖。”
车行至一处特别狭窄的弯道,对面恰好驶来一辆拖拉机。
黄政熟练地将车退到一处相对宽阔的地带让行。
拖拉机司机朝他点点头,显然是习惯了这种山路交会的默契。
“这种路况,乡里孩子们上学怎么办?”杜珑敏锐地问道。
“住得近的走路,远的就住校。周末回家得走好几个小时山路。”黄政语气平静,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所以我理解为什么没有老师愿意长期在这里工作。”
杜玲望着窗外陡峭的山崖,罕见地沉默了。
三个多小时后,车辆终于驶入石泉门乡中心地带。
远远地就能看见中心小学校门口聚集着一群人——乡领导、教办领导和学校负责人早已得到通知,在此静候多时。
“真烦人,尽找麻烦。”杜玲忍不住抱怨,“就想安静做点事,非得搞这么大阵仗。”
杜珑轻笑:“姐,要习惯。官场就是这样,上面来只蚂蚁,下面都能给你搞出大象的阵仗。”
黄政在距离人群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靠边停车:“得,迎接你俩的,下车吧。我可要去报到了,回县城时打我电话,我送你们回去再坐车回来。”
等杜家姐妹下车吸引了大伙目光时,黄政悄悄从另一侧下车,拎着行李快步走进了校园。
他不想在这种场合成为焦点,更不愿让人察觉他与杜家姐妹的特殊关系。
......
石泉门乡中心小学比黄政想象的要好一些,虽然设施简陋,但操场整洁,教室窗明几净。
他按照指示牌找到教务处,敲门进去。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教师抬起头,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你就是黄政老师吧?欢迎欢迎!我是教导主任黎书明。”
黄政有些意外地握住对方伸来的手。他原以为会遭到冷眼或同情,没想到是如此热情的欢迎。
“黎主任您好,我来报到。”黄政递上调令文件。
黎书明看都没看就放在一边:“早就接到通知了!太好了,我们正缺高年级的老师。六年级就一个班,语文数学都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黄政点头:“没问题,我会尽力。”
“走,我带你去住的地方,就在我隔壁。”黎书明热情地领着黄政走出教务处,“条件简陋了点,但该有的都有。厕所和淋浴是公用的,热水得自己烧。”
教职工宿舍是一排平房,黎书明打开其中一间的门:“这间以前是体育老师住的,他调走后一直空着。我简单打扫过了。”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外正对着操场,可以看到几个孩子在踢毽子。
“谢谢黎主任,这已经很好了。”黄政真诚地说。
黎书明摆摆手:“别客气。我在这学校三十四年了,从民办教师干起,看着一茬茬老师来来去去。说实话,像你这样的高材生能来我们这里,是孩子们的福气。”
黄政有些尴尬:“黎主任过奖了,我只是个普通老师。”
“不不不,”黎书明认真地说,“我不管外面那些是是非非,来这里的都是好老师。孩子们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那一刻,黄政感到一股久违的暖流涌上心头。
......
下午第一节课,黄政站在六年级教室讲台上,面对二十多双好奇的眼睛。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老师,黄政。从今天起,由我来教大家语文和数学。”他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请大家依次自我介绍。”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介绍自己。黄政耐心听着,不时点头鼓励。
课间休息时,黎书明走过来:“怎么样,还适应吗?”
“孩子们很可爱,”黄政微笑道,“虽然基础弱一些,但都很认真。”
黎书明叹口气:“乡里条件有限,好老师留不住。有的班级一学期换两三个代课老师,孩子们的学习怎么能跟上?”
正说着,黄政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是杜珑打来的。
“抱歉,我接个电话。”黄政走到僻静处接起。
电话那头杜珑的声音很轻:“黄政,你不用专门送我们,以免嘴杂。我们捐了一点钱给学校,乡政府派了司机送我们回县城。”
黄政会意:“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还有件事,”杜珑继续说,“听说石门乡有一个欧田村,乡政府一直在找大学生驻村担任村支书,并且担任村小学校长——那是个只有三个年级的教学点。
条件特别艰苦,连路都不通,走路都要2个小时。但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沉得越深,将来浮上来时,声势更大。”
黄政几乎没有犹豫:“好,我马上去申请。”
挂了电话,黄政深吸一口气,走向乡政府办公室。
......
乡政府办公室内,几位干部正在喝茶聊天。见黄政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抬起头:“什么事?”
“您好,我是中心小学新来的老师黄政。听说欧田村需要驻村书记和村小校长,我想申请。”黄政直截了当。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干部面面相觑。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黄政:“你知道欧田村什么情况吗?”
“知道一些,条件很艰苦,路不通。”黄政平静地说。
“何止是路不通!”另一个干部插话,“几乎没电没信号,连吃水都困难!之前派去两个驻村干部,最长的待了三个月就跑了。”
中年男子摇摇头:“小伙子,你是县里来的老师,不知道山区农村的苦。好好在中心校教书不好吗?”
黄政态度坚决:“我想挑战一下自己,也为欧田村的乡亲们做点实事。”
几个干部交换了一下眼神,中年男子站起身:“你等等,我得向书记汇报一下。”
十分钟后,乡党委书记郑健亲自来了,握着黄政的手连连称赞:“黄政同志,这种勇于担当的精神值得表扬啊!欧田村确实需要你这样有文化的年轻人!”
手续办得出奇地快,不到一个小时,黄政的调动就完成了。
当他回到中心小学收拾行李时,黎书明一脸震惊。
“欧田村?你去那里干什么?”老主任急得直跺脚,“那地方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去年驻村的干部得了阑尾炎,因为送不出来差点没命!”
黄政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黎主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正因为那里困难,才更需要有人去。”
黎书明叹了口气,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箱子:“拿着,手电筒、蜡烛、常用药、压缩饼干...那边经常断电,也没小卖部。”
黄政接过箱子,眼眶有些发热:“谢谢黎主任。”
“周末没事就回来看看,”黎书明拍拍他的肩膀,“记住,这里永远给你留张床。”
......
傍晚时分,乡政府派的拖拉机载着黄政和他的行李,颠簸在通往欧田村的崎岖山路上。
开车的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叫老杨。
“黄书记,你可想好了,”老杨扯着嗓门喊,压过拖拉机的轰鸣声,“欧田村那地方,鸟不拉屎!村里就二十几户人家,年轻人全跑光了,剩些老弱病残。”
黄政抓紧护栏,避免被颠下去:“总得有人去不是吗?”
老杨摇摇头:“之前去的干部,都是镀个金就找关系调走了。你能待满半年,我老杨请你喝酒!”
一个多小时后,拖拉机再也无法前进。老杨指向前方远处山峰上隐约可见的几处灯火:“就到这里了,剩下的路得自己走。明天我让人把你的其他东西送过来。”
黄政跳下车,背起行李,深吸一口气,迈上了通往欧田村的小路。
山路陡峭而狭窄,在暮色中更显凶险。黄政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前行。
两个小时后,当他终于看到村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几个村民举着火把等在村口,见到黄政,一个老者上前用浓重的乡音问:“是黄书记吗?”
黄政点头:“老人家您好,我是黄政,来欧田村驻村工作。”
老者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可算把你盼来了!我是村长老周,大家等了好久了!”
借着火把的光,黄政看清了村民们的面孔——大多是老人和妇女,个个面带菜色,衣着破旧。
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村小在哪?”黄政问。
老周指指不远处一栋摇摇欲坠的木屋:“那就是学校,也是你住的地方。条件差,黄书记多包涵。”
黄政走向那栋屋子,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只有一张破床、一张歪斜的桌子和几个小板凳。
墙上贴着已经发黄的拼音挂图,黑板裂了一条缝。
他放下行李,转身对围在门口的村民说:“从明天起,学校正式复课。请告诉孩子们,都来上学。”
村民们面面相觑,一个老太太小声说:“黄书记,没老师很久了,孩子们都野惯了...”
“现在有老师了。”黄政语气坚定,“我就是老师。”
那一刻,他看见几个孩子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夜深人静,黄政点着蜡烛,在破桌子上铺开稿纸,开始撰写欧田村发展规划。
第一项:修路,引水,通电。
第二项:因地制宜,找项目。
第三次:。。。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专注的面庞。山区的夜很冷,但他的心中却燃着一团火。
沉下去,是为了更好地浮上来。
而这一次,他要带着这个被遗忘的村庄一起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