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郭春海就被二愣子的呼噜声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火塘里的火已经熄了,仙人柱里冷得像冰窖。
二愣子蜷缩在兽皮被里,像个大虾米似的,嘴角还挂着口水印子。
"起来了。"郭春海踢了踢二愣子的脚底板,"今天猎熊。"
二愣子一个激灵坐起来,差点撞到低矮的屋顶:"啊?几点了?"
"快日出了。"郭春海往火塘里添了几根柴,用火石重新点燃。
火光渐渐驱散了黑暗,映照出墙上挂着的各式武器——双管猎枪、五四手枪、托罗布送的猎刀,还有阿坦布借给他们的那杆三八大盖。
两人简单吃了点肉干和炒面,开始检查装备。
郭春海给每把枪都上了油,确保击发顺畅;二愣子则忙着把子弹分装进几个小皮袋,方便随时取用。
"海哥,你肩膀还疼不?"二愣子突然问道,眼睛盯着郭春海肩上结痂的伤口。
"早没事了。"郭春海活动了下肩膀证明给他看,"你呢?腿伤咋样?"
二愣子拍拍大腿:"好利索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就是...有点怕..."
郭春海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看着二愣子:"怕很正常。但记住,这次咱们不是两个人,有阿坦布他们呢。"
"嗯!"二愣子重重点头,脸上的不安渐渐被坚定取代。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两人就来到了集合地点。
阿坦布的仙人柱前已经聚集了十几个猎人,个个全副武装。
托罗布和格帕欠正在比试谁的刀更锋利,乌娜吉则忙着给大家分发热乎乎的肉包子——这是她连夜准备的。
"来了?"阿坦布冲郭春海点点头,递给他一个小皮囊,"熊油,抹在脸上防冻。"
郭春海道了谢,把油膏分给二愣子一些。
这玩意儿带着股腥膻味,但确实能防止皮肤冻伤。
阿坦布见人到齐了,用猎刀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地图:"独眼最近在鬼见愁一带活动。我们分三组,从三个方向围过去。"他指了指几个关键位置,"托罗布带人守东边山脊,格帕欠负责西边溪谷,我亲自带人从正面逼近。发现熊迹就吹哨,不要单独行动。"
郭春海听着这个计划,眉头越皱越紧。
这完全是硬碰硬的打法,风险太大了。
上辈子他见过太多猎熊惨剧,大部分都是因为低估了熊的狡猾和凶残。
"阿坦布,"他忍不住开口,"我有个建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阿坦布挑了挑眉:"说。"
"熊的嗅觉是人的几百倍,直接围捕很容易被它察觉。"
郭春海蹲下来,在地上画了个新路线,"不如先找到它的活动规律,在必经之路上设陷阱。等它中招了,再围攻不迟。"
阿坦布还没说话,托罗布先冷笑起来:"汉人就是胆小!对付熊就得正面硬刚,设陷阱算什么本事?"
"就是!"格帕欠附和道,"鄂伦春猎人从不耍这种花招!"
老猎人们虽然没说话,但表情明显也有些不以为然。
只有乌娜吉好奇地看着郭春海画的路线图,若有所思。
阿坦布沉默了片刻:"说说你的具体想法。"
郭春海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详细画出了他的计划:先在熊常走的路径上挖深坑,底部插上尖木桩;再用新鲜的鱼内脏做诱饵;等熊掉进陷阱受伤后,猎人们再从安全距离射击。
"独眼很狡猾,"他补充道,"普通陷阱骗不了它。但我注意到它右眼瞎了,左侧视野有盲区。我们可以利用这点..."
"够了!"托罗布突然打断他,"阿爸,咱们鄂伦春人什么时候需要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打猎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阿坦布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看了看郭春海,又看了看自己的族人,最终摇了摇头:"按老规矩来。分三组围猎。"
郭春海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二愣子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只好作罢,默默退到一边。
队伍很快分好了组。郭春海和二愣子被分在阿坦布这组,同行的还有乌娜吉和两个老猎人。
托罗布和格帕欠各自带领一队年轻人,负责东西两翼。
出发前,乌娜吉偷偷塞给郭春海一个小布包:"拿着,可能用得上。"
郭春海打开一看,是几根细钢丝和几个小铃铛——做陷阱的好材料!
他惊讶地看向乌娜吉,姑娘却已经转身走开了,只留给他一个俏皮的背影。
队伍在晨雾中出发了。
阿坦布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得像只猫,几乎不留痕迹。
郭春海和二愣子紧随其后,学着老猎人的样子,尽量不发出声响。
走了约莫两小时,阿坦布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查看雪地上的一处痕迹。
郭春海凑过去一看,心头一紧——是个巨大的熊掌印,足有成年男子两个手掌大,掌印前端还有深深的爪痕。
"新鲜的,不超过两小时。"阿坦布低声说,指了指前方一片杂乱的灌木丛,"它在那儿吃过东西。"
郭春海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片灌木丛位于两个山脊之间的低洼处,是熊最喜欢的觅食地。
从痕迹看,独眼在这里刨过树根,可能是在找冬眠的土拨鼠。
"分头找找,看它往哪个方向去了。"阿坦布命令道,"别走太远,十分钟后回来集合。"
猎人们四散开来。郭春海拉着二愣子往东边搜索,很快又发现了一串熊掌印,通向一条干涸的溪床。
"海哥,咱真不设陷阱啊?"二愣子小声问,"那老熊看起来好大只..."
郭春海摇摇头:"阿坦布说了算。"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乌娜吉给的钢丝,"不过...我们可以做点小准备。"
他迅速在熊掌印旁边的两棵树之间设了个简易绊索,挂上小铃铛。
这样如果熊从这里经过,至少能给他们个预警。
回到集合点,其他猎人也陆续回来了。
乌娜吉发现了一处熊粪便,还带着热气;一个老猎人则找到了熊蹭过树的痕迹,树干上留着几撮黑毛。
"它往鬼见愁去了。"阿坦布判断道,"我们继续追。"
队伍再次出发,这次更加谨慎。
随着海拔升高,积雪越来越厚,行走变得异常艰难。
二愣子不小心踩空了一次,半条腿陷进雪坑里,被郭春海及时拽了出来。
正午时分,他们来到了鬼见愁——一处陡峭的山崖,崖壁上布满了蜂窝状的岩洞。
阿坦布示意大家隐蔽,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接近最大的那个洞口。
"有动静!"乌娜吉突然低声警告。
几乎同时,郭春海设的铃铛"叮铃"响了一声!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声源方向。
灌木丛"沙沙"作响,一个黑影慢慢显现——是托罗布那组人!
原来他们从东侧绕了过来,不小心触动了郭春海设的绊索。
"见鬼!"阿坦布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不是让你们在东边守着吗?"
托罗布不服气地辩解:"我们发现了熊迹,就跟着过来了!"
"胡闹!"阿坦布压低声音怒斥,"这样会惊动..."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突然从崖壁上的洞穴里传来!
那声音如此之大,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独眼!"一个老猎人惊呼。
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从洞穴中冲了出来!
那是一头体型惊人的棕熊,站立时足有两米多高,右眼处是一道狰狞的疤痕,左眼则闪烁着凶光。
它抽动着鼻子,显然已经闻到了猎人们的气味。
"散开!"阿坦布大喊一声,同时举起了猎枪。
猎人们迅速分散寻找掩体。
郭春海拉着二愣子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心脏狂跳如鼓。
这头熊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少说有五百斤!
"砰!"阿坦布率先开火,子弹打在熊的肩膀上,溅起一朵血花。
独眼吃痛,发出一声怒吼,却没有逃跑,而是直扑阿坦布而去!
老猎人敏捷地往旁边一滚,堪堪避过熊掌的拍击。
"开火!"托罗布大喊着扣动扳机。
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从四面八方射向棕熊。
但独眼极其狡猾,它借着树木和岩石的掩护,竟然避开了大部分射击,反而向猎人们发起了冲锋!
"啊!"一声惨叫传来,一个年轻猎人被熊掌扫中,飞出好几米远,重重摔在雪地上。
郭春海看准机会,从侧面连开两枪。
一枪打中了熊的后腿,另一枪擦着它的耳朵飞过。
独眼立刻调转方向,朝他扑来!
"海哥!"二愣子惊叫一声,举枪就射,但慌乱中打偏了。
千钧一发之际,郭春海猛地拽着二愣子滚下山坡,躲过了熊的扑击。
两人在雪地上滚了十几米才停下,浑身都是雪,但好歹躲过一劫。
山坡上,猎人们还在与独眼周旋。
这头老熊实在太狡猾了,它懂得利用地形掩护,还会假装受伤引诱猎人靠近。
托罗布差点上当,幸亏阿坦布及时开枪吸引了熊的注意力。
"这样不行!"郭春海喘着粗气说,"得把它引到开阔地去!"
"怎么引?"二愣子脸色煞白。
郭春海突然有了主意。
他从背包里掏出那包准备当午餐的鱼干:"用这个!熊最爱鱼腥味!"
他迅速把鱼干绑在一根长树枝上,做成个简易的诱饵。
然后猫着腰绕到上风口,把鱼干高高举起。
寒风很快把鱼腥味吹向了独眼的方向。
棕熊的鼻子立刻抽动起来,左眼死死盯住了郭春海手中的鱼干。
它犹豫了一下,竟然放弃了眼前的猎人,径直朝郭春海冲来!
"跑!"郭春海转身就往事先看好的开阔地跑去,二愣子紧随其后。
独眼在后面穷追不舍,沉重的身躯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郭春海拼命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停下——开阔地就在前面了!
终于,他们冲进了一片没有遮挡的雪地。
独眼也紧跟着冲了出来,完全暴露在了猎人们的射界内。
"现在!"郭春海大喊一声,拉着二愣子扑倒在雪地上。
"砰砰砰!"枪声如爆豆般响起。
阿坦布、托罗布和其他猎人抓住机会,子弹从四面八方射向独眼。
这次没有树木岩石遮挡,大部分子弹都命中了目标!
独眼发出最后一声怒吼,人立而起,然后像座小山一样轰然倒下,溅起大片雪花。
猎人们谨慎地靠近,枪口始终对准倒地的棕熊。
阿坦布用猎刀柄捅了捅熊的眼睛——没有反应,这才确认它真的死了。
"好枪法!"托罗布走过来,难得地对郭春海竖起了大拇指。
阿坦布检查着熊身上的弹孔,若有所思:"引熊出洞...这招不错。"
郭春海喘着粗气,勉强笑了笑:"运气好。"
其实他心里清楚,要不是他急中生智用鱼干诱饵,今天很可能要出人命。
那个被熊掌扫中的年轻猎人已经被人扶了过来,脸色惨白,但好在只是皮肉伤。
猎人们开始处理熊尸。按照鄂伦春传统,杀死猛兽的猎人可以分到最好的部分。
阿坦布亲自割下熊胆,递给了郭春海:"你的。"
这是莫大的荣誉。郭春海郑重地接过还温热的熊胆,然后转手递给了二愣子:"是我们两个人的。"
二愣子愣住了,眼圈一下子红了:"海哥..."
"拿着。"郭春海把熊胆塞进他手里,"没有你那一枪分散它注意力,我也跑不掉。"
阿坦布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拍拍郭春海的肩膀:"下次猎熊...用你的方法。"
回村的路上,猎人们轮流扛着熊尸,气氛轻松了许多。
托罗布甚至主动跟郭春海搭话,问他那些陷阱的技巧。
乌娜吉走在队伍最后,时不时偷看郭春海一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夕阳西下时,老金沟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村口的猎犬最先闻到气味,汪汪叫着迎了上来。
很快,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迎接凯旋的猎人们。
当五百多斤的独眼老熊被扔在村中央的空地上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妇女们忙着生火做饭,孩子们则好奇地围着熊尸打转。
阿坦布站在高处,高声宣布:"今天,郭春海和二愣子证明了自己!他们不再是客人,而是我们的兄弟!"
欢呼声再次响起。托罗布走过来,用力拍了拍郭春海的肩膀;格帕欠则塞给他一皮囊烈酒;乌娜吉红着脸递上一条亲手绣的狼皮腰带。
二愣子站在人群中,笑得像个孩子。
郭春海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肩上的伤口一点也不疼了。
上辈子他从未体验过这种被接纳、被尊重的感觉,而现在...
"海哥!"二愣子挤过来,手里举着两个木碗,"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郭春海接过碗,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烧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