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窜起老高,映红了围坐一圈的鄂伦春猎人们的脸庞。
郭春海端着木碗的手已经有些发抖,碗里的驯鹿奶酒晃荡着,散发出浓郁的奶香和酒气。
"喝!再喝一碗!"托罗布粗着嗓子喊道,他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郭春海仰头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烧得他胸口发烫。
这已经是今晚第七碗了,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好!"格帕欠拍着大腿起哄,"汉人兄弟够爽快!"
二愣子在一旁早就喝趴下了,像摊烂泥似的靠在木桩上,时不时发出几声傻笑。
郭春海也想躺下,但身为"猎熊英雄",他不能在这些鄂伦春汉子面前露怯。
"郭大哥..."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郭春海转头,看见乌娜吉捧着个酒碗站在他面前。
姑娘今晚格外漂亮,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胸前,红扑扑的脸蛋在火光映照下像熟透的山楂。
她穿着崭新的鹿皮袄子,领口绣着精致的云纹。
"我...我也敬你一碗。"乌娜吉的声音比平时轻柔了许多,眼睛亮晶晶的。
郭春海愣住了。
按鄂伦春的规矩,未婚姑娘给男人敬酒可是有特殊含义的。
他下意识看向阿坦布,老猎人正眯着眼睛抽烟袋,假装没看见这边的情况。
"这..."郭春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喝不下了..."
"瞧不起我?"乌娜吉的眉毛竖了起来,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周围的猎人们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这边。
郭春海额头冒汗,骑虎难下,只好接过酒碗:"哪能呢..."
他硬着头皮又灌下一碗,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直冒金星。乌娜吉却还不罢休,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碗:"好事成双!"
猎人们哄笑起来,有人开始有节奏地拍手起哄。郭春海知道这下躲不过去了,只好再次仰头喝干。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衣襟。
"还有...还有三阳开泰!"乌娜吉不知从哪又变出第三碗,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郭春海这下真慌了。这丫头是铁了心要灌醉他啊!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接过碗,心里默念着千万别出丑。
第三碗下肚,世界开始天旋地转。郭春海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大了:"乌...乌娜吉...我真不行了..."
"不行?"乌娜吉突然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脸上,"猎熊都行,喝酒就不行?"
她的脸近在咫尺,睫毛长得能在上面放根火柴。郭春海两辈子没跟姑娘这么近距离接触过,顿时手足无措,酒劲一下子冲上了头。
"我...我..."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乌娜吉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转向众人:"阿爸!各位叔伯!我乌娜吉今天把话撂这儿——我要嫁给郭春海!"
篝火旁瞬间鸦雀无声。郭春海只觉得"嗡"的一声,酒醒了大半,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他求助地看向阿坦布,老猎人却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看不出喜怒。
"乌娜吉...你...你喝多了..."郭春海想抽回手,却被姑娘攥得死死的。
"我没醉!"乌娜吉大声宣布,脸颊红得像秋天的山丁子,"你杀了独眼,是英雄!英雄就该配好姑娘!我乌娜吉是老金沟最好的姑娘,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猎人们终于回过神来,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起哄声。托罗布吹了声口哨:"郭兄弟,好福气啊!"
格帕欠则酸溜溜地说:"早知道杀熊能娶乌娜吉,我去年就该去..."
"闭嘴!"乌娜吉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又转向郭春海,声音突然软了下来,"郭大哥...你不喜欢我吗?"
郭春海头皮发麻。平心而论,乌娜吉确实是个好姑娘——漂亮、能干、性格直爽。但他两辈子加起来四十多年的心理年龄,看乌娜吉就像看个小妹妹,更别说现在亡命天涯的处境...
"我...我不是..."他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作答。
关键时刻,阿坦布终于发话了:"行了,丫头。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等酒醒了再说。"
老猎人一发话,乌娜吉虽然不情愿,还是松开了手。但她临走前在郭春海耳边丢下一句:"你跑不掉的!",热气喷得他耳根发烫。
篝火晚会又持续了一会儿,但郭春海如坐针毡,借口照顾二愣子提前溜了。他半拖半抱地把醉成一滩泥的二愣子弄回仙人柱,刚关上门就瘫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
"海...海哥..."二愣子突然诈尸似的坐起来,眼神清明了不少,"俺...俺刚才装醉呢..."
郭春海气得踹了他一脚:"那你让我一个人扛你回来?"
"嘿嘿..."二愣子憨笑着挠头,"那不是看乌娜吉对你...俺不好打扰嘛..."
"少胡说!"郭春海脸热得厉害,"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明天酒醒了,乌娜吉自己都会不好意思。"
二愣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海哥,俺觉得乌娜吉挺好的。长得俊,还会打猎做饭..."
"睡你的觉去!"郭春海把兽皮被子扔在他脸上。
夜深了,外面的欢笑声渐渐散去。郭春海躺在火塘边,却怎么也睡不着。乌娜吉大胆的表白、阿坦布深不可测的态度、猎人们起哄的场面...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
上辈子他因为毁容,从未体验过被姑娘追求的滋味。如今重活一世,竟然在鄂伦春部落里遇到这种事...命运真是捉弄人。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郭春海立刻警觉起来,手摸向枕边的猎刀。
"郭大哥..."是乌娜吉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睡了吗?"
郭春海僵住了,大气都不敢出。这丫头大半夜的来干什么?要是被人看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知道你没睡。"乌娜吉锲而不舍地轻敲着门框,"我有话跟你说..."
二愣子突然发出震天的鼾声,吓得郭春海一激灵。他咬了咬牙,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隔着门帘低声道:"乌娜吉,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不行!"姑娘倔强地说,"我阿爸明天要去公社开会,一走就是好几天。等他回来,说不定就把我许给别人了!"
郭春海哭笑不得:"那你也不能半夜..."
"我就问你一句话!"乌娜吉打断他,"你愿不愿意娶我?"
这直球打得郭春海措手不及。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委婉地说:"乌娜吉,你是个好姑娘,但我现在居无定所,还被张有德追杀...不能连累你。"
"我不怕!"乌娜吉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会打猎,有本事,在哪不能活?再说我阿爸在公社有关系,能帮你摆平张有德..."
郭春海心头一动。这倒是实话,如果真成了阿坦布的女婿,在老金沟站稳脚跟就容易多了。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卑鄙的念头——利用姑娘的感情算什么男人?
"乌娜吉,你还小..."
"我十九了!"门帘突然被掀开一条缝,乌娜吉红彤彤的脸蛋挤了进来,"村里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会跑了!"
郭春海赶紧后退两步:"别...别这样...让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乌娜吉索性把整个脑袋都探了进来,"我乌娜吉敢作敢当!"
就在这尴尬时刻,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是村口的警戒信号!
乌娜吉的脸色瞬间变了:"出事了!"
郭春海也顾不得避嫌了,抄起猎枪就冲了出去。二愣子被惊醒,迷迷糊糊地问:"咋...咋了?"
"有情况!"郭春海回头喊道,"你在屋里待着!"
村中央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阿坦布披着件熊皮大氅,正在听守夜的猎人汇报。郭春海挤过去,听见那猎人说:"...看见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在村外转悠。我一吹哨,他们就跑了。"
"看清长相了吗?"阿坦布沉声问。
"太黑了,看不清。但肯定不是咱鄂伦春人,走路姿势不对。"
郭春海心头一紧——难道是张有德的人找上门了?
阿坦布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看了郭春海一眼,下令道:"加强警戒,两人一组,把村子周边都搜一遍。"
猎人们立刻行动起来。郭春海被分到和托罗布一组,负责搜查西边的林子。托罗布一反常态地没有冷嘲热讽,而是认真地检查着雪地上的痕迹。
"看这儿。"他突然蹲下身,指着几个模糊的脚印,"穿胶鞋的,不是咱们的人。"
郭春海仔细查看,脚印很新,而且明显是刻意放轻脚步留下的。从步距看,来人个子不高,但很壮实。
"至少三个人。"托罗布判断道,"在这蹲了好一会儿,可能是踩点的。"
两人顺着脚印追踪了一段,发现来人是从老金沟西侧的山路过来的,离开时却分成了两路——一路原路返回,另一路往北去了。
"奇怪..."托罗布皱眉,"往北是悬崖,没路啊。"
郭春海突然想到什么:"除非...他们有人在北边接应!"
两人赶紧把这个发现汇报给阿坦布。老猎人听完,脸色更加凝重了:"看来是冲着你们来的。"他对郭春海说,"张有德的手伸得够长的。"
乌娜吉挤过来,紧紧抓住郭春海的胳膊:"阿爸!咱们得帮郭大哥!"
阿坦布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又看了看郭春海,眼神复杂。
"先确保村子安全。"老猎人最终说道,"明天一早我去公社,打听打听消息。其他人轮流守夜,发现可疑人物直接抓起来。"
人群散去后,郭春海和二愣子回到仙人柱。二愣子酒早就醒了,紧张地问:"海哥,真是张有德的人?"
"八成是。"郭春海检查着枪械,"咱们得做好准备。"
"啥准备?"
"两种可能。"郭春海竖起两根手指,"一是张有德派人来抓我们,二是..."他顿了顿,"他知道了独眼熊的事,想要熊胆和熊皮。"
二愣子瞪大眼睛:"那咋办?"
"先看看阿坦布明天从公社带回来什么消息。"郭春海吹灭了油灯,"睡吧,明天还有的忙。"
黑暗中,他听着二愣子均匀的鼾声,思绪却飘到了别处。乌娜吉大胆的表白、神秘出现的陌生人、阿坦布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窗外,兴安岭的夜风呼啸而过,卷起阵阵雪雾。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又很快被风声淹没。郭春海握紧了猎枪,默默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