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郭春海就听见仙人柱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手已经摸到了枕边的猎枪。二愣子还在酣睡,呼噜声像拉风箱似的。
"郭大哥!快开门!"乌娜吉压低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焦急。
郭春海赶紧披衣起身,掀开狼皮门帘。
乌娜吉站在晨雾中,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攥着个布包:"我阿爸让我来叫你们,出事了!"
"怎么了?"郭春海心头一紧。
"托罗布他们..."乌娜吉喘着气,"他们把昨晚那三个人抓住了!"
郭春海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去摇二愣子:"醒醒!出事了!"
三人匆匆赶到阿坦布的仙人柱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托罗布和格帕欠站在中央,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地上捆着三个鼻青脸肿的汉子,正是昨晚在村外踩点的家伙。
郭春海仔细一看,心头猛地一沉——其中一个人他认识,是张有德的远房侄子张铁柱!
就是上次带人去岩洞找他们麻烦的那个!
"你们..."郭春海嗓子发干,"怎么抓住的?"
托罗布得意地扬起下巴:"俺们埋伏在村口,等他们再来踩点,一网打尽!"
他踢了踢张铁柱,"这孙子还想反抗,被格帕欠一棍子撂倒了。"
张铁柱抬起头,肿胀的眼睛里满是怨毒:"郭春海!你跑不掉的!我叔已经报告了公社武装部,说你们持枪伤人、非法携带制式枪支..."
"放屁!"二愣子气得跳脚,"明明是你们先..."
阿坦布抬手制止了争吵,蹲下身盯着张铁柱:"张有德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大老远跑到鄂伦春的地盘撒野?"
张铁柱缩了缩脖子,显然对这位鄂伦春老猎人有所忌惮:"我...我就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阿坦布的声音冷得像冰。
"县...县里革委会李副主任..."张铁柱结结巴巴地说,"他和我叔是战友...说你们鄂伦春人包庇逃犯..."
屋内顿时一片哗然。
猎人们愤怒地议论起来,有人甚至抽出了猎刀。
郭春海心里"咯噔"一下——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居然牵扯到了县里的干部!
阿坦布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起身走到郭春海面前,低声道:"出去说。"
两人来到屋后的僻静处。
晨雾还未散去,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
阿坦布掏出烟袋锅,慢条斯理地装烟丝,但郭春海注意到老人的手在微微发抖。
"李副主任叫李富贵,管林业的。"阿坦布吐出一口烟,"心黑手狠,早就盯上老金沟这边的林子了。"
郭春海喉头发紧:"阿坦布大叔,我和二愣子今晚就走。不能连累你们。"
"走?"阿坦布冷笑一声,"往哪走?现在整个兴安岭可能都在找你俩。"
他顿了顿,"再说了,你以为鄂伦春人怕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阿坦布打断他,"你们现在是老金沟的人。动了你们,就是动整个鄂伦春部落。"
郭春海心头一热,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自私:"阿坦布大叔,李富贵有权力,他可以用各种借口..."
"他敢!"阿坦布突然提高了嗓门,"老子当年打土匪的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呢!"
正说着,乌娜吉急匆匆跑来:"阿爸!那三个人被托罗布他们分别收拾了一顿,手下的有点狠,其中一个人服了软,说要单独见你,他有重要消息!"
阿坦布和郭春海对视一眼,快步回到仙人柱。
张铁柱见他们进来,鼻青脸肿的立刻喊道:"先放开我!我有话说!"
阿坦布示意给他松绑。
张铁柱活动了下手腕,压低声音道:"李副主任后天要带人来'检查工作',实际是带我叔来抓他俩的。"他指了指郭春海和二愣子,"我叔私下还说了,只要你们把人交出来,以后县革委会给的指标给你们加倍..."
"啪!"
阿坦布一个耳光把张铁柱扇倒在地:"狗东西!鄂伦春人什么时候出卖过朋友?"
屋内顿时炸开了锅。
猎人们群情激愤,有人提议把这三个家伙扔进山沟喂狼。
最后还是郭春海站出来劝住了大家:"别冲动,打死他们更麻烦。"
他转向阿坦布:"让我和二愣子跟他们谈谈。"
阿坦布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带着众人出去了,只留下郭春海、二愣子和三个俘虏。
郭春海蹲下身,直视着张铁柱的眼睛:"张有德到底想要什么?"
张铁柱眼神闪烁:"就...就是要抓你们回去..."
"放屁!"二愣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为了抓俺们,用得着惊动县里领导?"
张铁柱被勒得直翻白眼,终于说了实话:"熊...熊胆...你们猎的那头独眼老熊的胆...李副主任的老丈人病了,需要好熊胆入药..."
郭春海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独眼老熊的胆是难得的珍品,药效奇佳。
张有德这是想借机讨好上级啊!
"熊胆在我这。"郭春海平静地说,"给你叔说一声:放了我们,我可以给你们。"
二愣子急了:"海哥!那可是..."
郭春海使了个眼色,二愣子立刻闭上了嘴。
张铁柱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郭春海点头,"但有个条件——你们得保证以后不再找老金沟的麻烦。"
张铁柱眼珠一转:"成!我回去就跟叔说。"
郭春海假装思考了一会儿:"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带张有德和李副主任的亲笔保证书来,我就把熊胆给你们。"
等张铁柱三人千恩万谢地离开后,二愣子终于憋不住了:"海哥!你真要把熊胆给他们?"
"给个屁!"郭春海冷笑,"缓兵之计罢了。阿坦布大叔!"
老猎人应声而入,显然一直在门外听着。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一天时间够准备吗?"郭春海问。
阿坦布捻着胡子:"足够了。托罗布!格帕欠!"
两个年轻人立刻跑进来。
阿坦布吩咐道:"去把村后的老地窖收拾出来,多铺些干草。再准备十天的干粮和水。"
乌娜吉挤过来:"阿爸,我也要帮忙!"
阿坦布瞪了她一眼:"你去把咱们家的猎枪都擦一遍,子弹备足。"
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把郭兄弟和二愣子的衣服都拿来,让你阿妈给加厚一层。"
众人分头行动,老金沟顿时忙碌起来。
郭春海和二愣子被安排在仙人柱里休息,但两人哪坐得住?
"海哥,咱们真要躲地窖啊?"二愣子小声问。
郭春海摇摇头:"地窖是障眼法。我猜阿坦布另有安排。"
果然,傍晚时分,阿坦布独自来到他们的仙人柱,手里拿着张手绘的地图:"看这里。"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坳,"这里有个废弃的猎人小木屋,很隐蔽。明天李富贵的人来了,你们就先躲那儿。"
"然后呢?"郭春海问。
"然后..."阿坦布露出狡黠的笑容,"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再也不敢来老金沟。"
正说着,乌娜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阿爸!不好了!托罗布和格帕欠带着几个人出去了,说是要给那个欺负海哥的张有德一点颜色看看!"
阿坦布脸色大变:"胡闹!"他抓起猎枪就往外冲,郭春海和二愣子紧随其后。
村口已经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远处,托罗布和格帕欠正带着五六个年轻猎人往山路上走,个个全副武装。
"站住!"阿坦布怒吼一声。
托罗布回过头,倔强地说:"阿爸!我们不能等着挨打!先去镇上山那边的三家屯,把张有德收拾了!"
"放屁!"阿坦布气得胡子直翘,"你们这是去给老子惹麻烦!"
格帕欠不服气地嚷嚷:"鄂伦春人什么时候怕过汉人?"
郭春海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兄弟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得从长计议,硬拼不是办法。"
托罗布冷笑:"怎么,你怕了?"
"我怕连累老金沟。"郭春海诚恳地说,"你们要是出事,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年轻猎人们的态度软化了。
阿坦布趁机下令:"都给我回来!明天还有重要任务!"
好不容易平息了这场风波,郭春海回到仙人柱时已经精疲力尽。
乌娜吉端来热腾腾的肉汤和烤饼,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怎么了?"郭春海问。
乌娜吉咬着嘴唇:"你们明天就要走了..."
"暂时的。"郭春海安慰她,"等风头过去..."
"带我一起走吧!"乌娜吉突然抓住他的手,"我会打猎,会做饭,绝不会拖后腿!"
郭春海顿时手足无措:"这...这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乌娜吉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都当众说要嫁给你了!"
二愣子在一旁假装咳嗽,实则是在偷笑。
郭春海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对乌娜吉柔声道:"你还小,将来会遇到更好的..."
"我不要更好的!"乌娜吉哭得更凶了,"我就要你!"
正当郭春海焦头烂额之际,阿坦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丫头,出来一下。"
乌娜吉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抹着眼泪出去了。
郭春海长舒一口气,瘫坐在火塘边。
"海哥..."二愣子凑过来,"其实乌娜吉挺好的..."
"闭嘴!"郭春海没好气地说,"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走。"
夜深了,老金沟渐渐安静下来。
郭春海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一轮冷月挂在树梢,给雪地镀上了一层银光。
突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郭春海悄悄起身,从门缝往外看——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向村口移动。
是张铁柱!
这家伙不是走了吗?
怎么还在村里?
郭春海立刻摇醒二愣子,抄起猎枪跟了出去。
张铁柱显然对老金沟不熟,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摸索。
郭春海和二愣子借着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
只见张铁柱来到村口的一棵老榆树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埋在树根处,然后又鬼鬼祟祟地溜走了。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郭春海才上前挖出那个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张纸条和一个小玻璃瓶。
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明晚点火为号,李主任带人从西边进村。"
而那玻璃瓶里,装着某种无色液体,闻着有股刺鼻的味道。
"煤油..."郭春海脸色大变,"他们想烧村!"
二愣子倒吸一口凉气:"海哥,咋办?"
郭春海攥紧拳头:"回去找阿坦布。计划有变,我们不能离开,得提前行动了。"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匆匆向村中跑去。
远处传来几声狼嚎,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