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老金沟的鄂伦春猎人们就已经在阿坦布的仙人柱里聚齐了。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十几张面孔紧绷着,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火药的气味。
郭春海把张铁柱埋下的煤油瓶和字条放在桦树皮上,沉声道:"他们打算今晚动手。"
阿坦布拿起煤油瓶,对着灯光看了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李富贵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阿爸!"乌娜吉急得直跺脚,"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托罗布"啪"地一拍大腿站起来:"我带人去半路截他们!"
"坐下!"阿坦布一声厉喝,转向郭春海,"你怎么看?"
郭春海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张铁柱说李富贵要从西边来。这里——"他点了点村外一处隘口,"是必经之路,两边都是陡坡,最适合设伏。"
"然后呢?"阿坦布眯起眼睛。
"然后..."郭春海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请君入瓮。"
他详细解释了自己的计划:先派人在隘口两侧埋伏,等李富贵的人马进入伏击圈后,用绳索和陷阱困住他们,再逼他们写下纵火的罪证。
"不行!"托罗布第一个反对,"太麻烦了!直接开枪撂倒多痛快!"
"糊涂!"阿坦布瞪了他一眼,"打死当官的,咱们全村都得陪葬!"
郭春海点点头:"要智取,不能蛮干。"他拿起一根细绳,"用这个做绊索,再配合挖好的雪坑。不要用枪,用弓箭和木棍,打晕了再说。"
格帕欠挠挠头:"那煤油瓶咋办?得让他们自己承认才行啊。"
"我有办法。"二愣子突然插话,眼睛亮晶晶的,"俺小时候在屯里见过民兵抓特务,用了个啥...对!'假戏真做'的法子!"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二愣子比比划划地解释:"就是假装成他们的人,套他们的话..."
郭春海恍然大悟:"你是说,找人假扮张铁柱?"
"对对对!"二愣子兴奋地点头,"等他们拿出煤油瓶要放火时,咱们再一网打尽!"
阿坦布捻着胡子思索片刻,突然咧嘴笑了:"好主意!托罗布,你个子跟张铁柱差不多,你来扮他!"
托罗布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几句,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众人又商量了些细节,直到太阳升起才散会。
一整天,老金沟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妇女们照常做饭洗衣,孩子们在雪地里玩耍,但每个成年男性都随身藏着武器。郭春海和二愣子跟着阿坦布去隘口实地勘察,选定了最佳伏击位置。
"在这儿挖坑。"郭春海指着一处转弯,"他们走到这儿肯定会放慢速度。"
阿坦布点点头,派了几个年轻人去准备。陷阱很简单——在积雪下挖个浅坑,里面插上削尖的木桩,再铺上树枝和雪伪装。人踩上去不会受重伤,但足以让马匹失足。
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就绪。托罗布换上了从张铁柱身上扒下来的棉袄,还用炭灰把脸抹黑了点。乌娜吉给他缠上条红围巾,远远看去还真有几分像张铁柱。
"记住,"郭春海叮嘱道,"看到李富贵的人来了,你就挥三下红围巾,然后引他们到村西头那棵枯树那儿。就说在那儿点火最合适。"
托罗布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啰嗦!"
天色渐暗,猎人们各自就位。郭春海和二愣子埋伏在隘口东侧的灌木丛里,身上盖着白布做伪装。寒风刺骨,两人的手脚很快就冻得发麻,但谁也不敢动一下。
"海哥,你紧张不?"二愣子小声问。
郭春海轻轻摇头,其实心跳如擂鼓。上辈子他活得窝窝囊囊,从未像现在这样正面硬刚过权势人物。但这次不一样,他有伙伴,有后盾,更重要的是——他有理!
"嘘!"他突然按住二愣子的胳膊,"来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和说话声。透过灌木丛的缝隙,郭春海看到一队人马缓缓走来——打头的是个穿呢子大衣的中年人,想必就是李富贵;后面跟着五六个随从,有的背着枪,有的拎着油桶。
"准备。"郭春海悄声说,手指扣上了扳机。
李富贵一行人慢慢走进了伏击圈。就在这时,托罗布假扮的张铁柱从枯树后转出来,挥舞着红围巾:"李主任!这边!"
李富贵不疑有他,带着人往枯树方向走去。刚转过弯,最前面的马匹突然一声嘶鸣,前蹄陷进了伪装的雪坑!骑马的人摔了个狗吃屎,后面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动手!"阿坦布一声令下。
霎时间,隘口两侧的灌木丛中射出十几支箭,精准地钉在李富贵等人周围的雪地上——这是警告射击。与此同时,埋伏的猎人们齐声呐喊,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
"不许动!""放下武器!"
李富贵吓得面如土色,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他的随从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地,武器也被缴了。
"你...你们要干什么?"李富贵声音发颤,"我是县里..."
"知道你是谁!"阿坦布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拽下马,"李副主任好大的官威啊,大老远来我们鄂伦春村放火?"
李富贵脸色大变:"胡说什么!我...我是来检查工作的!"
"是吗?"郭春海走上前,举起那个煤油瓶,"那这是啥?"
李富贵顿时语塞,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的一个随从突然挣扎着喊道:"领导小心!有诈!那个不是张铁柱!"
托罗布一把扯下红围巾,哈哈大笑:"现在才发现?晚了!"
格帕欠和其他猎人已经把随从们捆了起来,挨个搜身,果然又找出几个煤油瓶和火柴。
"证据确凿。"郭春海冷冷地说,"李副主任,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富贵眼珠乱转,突然指向一个随从:"都是他!是他怂恿我的!"
那随从惊呆了:"领导!明明是你..."
"闭嘴!"李富贵厉声喝止,又转向阿坦布,挤出一丝谄笑,"老阿啊,这都是误会...我回去一定严惩这些不法分子..."
阿坦布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纸:"要我们放你也行,在这上面签字画押。"
李富贵接过一看,是份认罪书,详细记录了他策划纵火的事实。他的手抖得像筛糠:"这...这..."
"不签?"托罗布狞笑着举起猎刀,"那就按鄂伦春的规矩办——砍根手指头当教训!"
李富贵差点尿裤子,连忙抓起笔签了字,还按了手印。他的随从们也被迫一一签字画押。
"还有,"郭春海补充道,"写个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找老金沟的麻烦,也不许张有德再找我们麻烦。"
李富贵哪敢不从?哆哆嗦嗦地又写了一份保证书。
阿坦布仔细检查后,满意地点点头:"行了,滚吧!记住,这些认罪书的副本我们已经藏好了。要是你敢报复..."
"不敢不敢!"李富贵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回去就把张有德那王八蛋撤职查办!"
猎人们哄笑着把他们赶出了隘口。
看着李富贵一行人狼狈逃窜的背影,二愣子乐得直拍大腿:"解气!真解气!"
乌娜吉跑过来,兴奋地抓住郭春海的胳膊:"郭大哥!你们太厉害了!"
郭春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大家的功劳。"他转向阿坦布,"接下来怎么办?李富贵会不会..."
"他不敢。"阿坦布胸有成竹,"这种官儿最惜命。有了认罪书,他比咱们还怕事情闹大呢!"
回到村里,猎人们点燃篝火,拿出珍藏的烈酒庆祝胜利。乌娜吉和几个姑娘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托罗布和格帕欠则较起了酒量。二愣子很快就被灌得东倒西歪,搂着郭春海的脖子直嚷嚷:"海哥!咱们...咱们终于不用躲了!"
郭春海笑着点头,心里却明白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张有德在公社经营多年,不可能轻易倒台。但至少,他们现在有了喘息的机会。
夜深了,欢庆的人群渐渐散去。郭春海扶着烂醉的二愣子回到仙人柱,刚安顿好这傻兄弟,门帘突然被掀开——是阿坦布。
"聊聊?"老猎人手里拎着个酒囊。
两人坐在火塘边,沉默地喝了几轮酒。阿坦布突然开口:"你是个有脑子的,比托罗布那些愣头青强多了。"
郭春海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又抿了口酒。
"乌娜吉喜欢你。"阿坦布直截了当地说,"你怎么想?"
郭春海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我...我们..."
"别紧张。"阿坦布难得地笑了笑,"鄂伦春人不像你们汉人那么多弯弯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直说。"
郭春海深吸一口气:"乌娜吉是个好姑娘,但我现在一无所有..."
"屁话!"阿坦布打断他,"你有本事,有胆识,还有我这个老丈人撑腰,怎么叫一无所有?"
郭春海愣住了。他没想到阿坦布这么直接,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不急。"阿坦布站起身,"你好好想想。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送走阿坦布,郭春海躺在火塘边,久久无法入睡。
上辈子他因为毁容,从未想过成家的事。
如今重活一世,竟然在鄂伦春部落里遇到了这样的缘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出淡淡的蓝。
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又很快归于寂静。
郭春海听着二愣子均匀的鼾声,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实。
明天,将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