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岩洞口的缝隙漏进来时,郭春海的手指已经冻得发僵。
他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借着微光查看二愣子的伤势。
傻大个儿还在熟睡,棉袄下的绷带渗出一小片暗红,但好在没有继续扩大的迹象。
"海哥..."二愣子突然睁开眼,声音虚弱得像只病猫,"熊还在不?"
郭春海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在外头雪堆里埋着。你躺着别动,我去处理。"
洞外的雪地上隆起一个小丘,郭春海扒开积雪,黑熊的尸体已经冻得梆硬。
他开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好家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赞叹。
郭春海猛地回头,看见王炮手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老人家的狗皮帽子上结满了霜花,显然赶了很远的路。
"王爷爷?您怎么..."
"昨儿个听见熊吼,估摸着是你们得手了。"
王炮手蹲下身,用烟袋锅拨了拨熊尸,"月牙子吧?这畜生祸害多少猎户了。"
郭春海警惕地看着老人:"您老不会是..."
"放心,不抢你营生。"王炮手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就是来看看你们俩费劲了吗?受伤了没有.......”
“二愣子被拍了一下,我...还好!”
“啊?傻小子伤得咋样。"
岩洞里,二愣子见王炮手进来,挣扎着想坐起来,被老人一把按住:"别动!让老子看看伤口。"
他掀开绷带,仔细检查了一番,"还行,没伤着大骨头。我那金疮药管用吧?"
二愣子憨笑着点头:"可好使了,抹上就不咋疼了。"
王炮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扔给郭春海:"接着用,三天换一次。"
又指了指洞外的熊尸,"胆取了吧?得照水阴干,不然走形了不值钱。"
郭春海点点头。
他从岩洞的角落里,取出来那枚照过水的熊胆,让王炮手检查。
"哟,懂行啊!"王炮手眼睛一亮,"这手艺跟谁学的?"
"书上看的。"郭春海搪塞道,赶紧转移话题,"王爷爷,这胆能值多少钱?"
老人眯起眼睛盘算:"完整的草胆...县里供销社能给三百往上。要是碰上急需的药材贩子,四百也说不定。"
二愣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够买多少白面啊!"
王炮手哈哈大笑,拍了拍二愣子的脑袋:"傻小子,就知道吃!这钱够置办杆像样的枪了。"
等老人走后,郭春海开始继续处理剩下的熊尸。
熊皮要完整剥下来,尽量不能有破洞;四只熊掌得连皮带爪一起剁下;熊肉分割成大块,用雪埋起来保鲜。
这些活计干完,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
"海哥,你歇会儿吧。"二愣子看着郭春海满手的血污,心疼地说。
郭春海摇摇头,用雪搓了搓手:"得趁新鲜弄完。你先睡会儿,我收拾好了叫你。"
直到日头西斜,整头熊才处理妥当。
郭春海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但看着洞里堆放的战利品,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成就感——上辈子他直到三十多岁才跟人一起猎到第一头熊,而现在,重生才不到一个月就做到了。
夜里,二愣子发起低烧,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
郭春海守了一夜,不停地换冷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天快亮时,二愣子的烧终于退了,郭春海这才合眼眯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郭春海用树枝和绳索做了个简易爬犁,把熊皮、熊掌和部分熊肉装好,又用枯草和破布盖得严严实实。
"我去趟县城,最晚明天回来。"
他往二愣子手里塞了把猎刀,"吃的在灶台边,柴火够烧两天。有人来问,就说我去镇上换药了。"
二愣子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海哥,县里路远..."
"放心,月牙子的地盘现在安全了。"郭春海拍拍他的肩膀,"等我回来,咱们就有钱买枪了。"
雪后的山路格外难走。
爬犁在积雪中拖出深深的沟痕,郭春海的棉袄很快被汗水浸透,又在寒风中冻成硬壳。
走到晌午,他在一棵老榆树下歇脚,啃了两口冻硬的玉米饼。
远处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是只半大的野猪在拱雪找食。
郭春海下意识摸向腰间,才想起斧头留在洞里给二愣子防身了。
傍晚时分,县城低矮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比起记忆中的模样,1983年的县城更加破旧,灰扑扑的平房簇拥着几栋红砖楼,最高的不过三层。
供销社在十字路口东侧,门脸比镇上的大不少,玻璃橱窗里摆着搪瓷盆、暖水瓶之类的日用品。
郭春海没急着进去,而是在对面蹲了会儿,观察进出的人流。
直到看见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汉拎着张狐狸皮出来,他才拖着爬犁走过去。
柜台后面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见郭春海进来,头也不抬地问:"买啥?"
"卖熊货。"郭春海压低声音。
眼镜男的手指顿了一下,抬眼打量他:"活的死的?"
"死的。月牙子。"
眼镜男立刻放下算盘,绕到柜台前:"我看看货。"
掀开伪装,熊皮在煤油灯下泛着黑亮的光泽,四只熊掌整齐地码在一旁。
眼镜男仔细检查每样东西,特别翻看了熊皮上的伤处——幸好郭春海提前用骨针缝好了。
"皮子不错,就是后背有个补过的地方。"眼镜男推了推眼镜,"连掌带肉,加上这张皮子,能给你四百八。"
郭春海心里一喜——这比王炮手预估的高,但他面上不显:"五百八。月牙子的胆我还没带呢,回头阴干了我也送到这里来....那个至少值三百五。"
眼镜男眯起眼睛:"小子挺懂行啊?哪个屯的?"
"老林场的。"郭春海含糊其辞,"五百七,不行我去地区供销社。"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五百四十元成交。
眼镜男点出一沓大团结,郭春海仔细数了两遍,才揣进贴身的衣袋里。
走出供销社,天已经黑透了。
这天走夜路的话.......
郭春海摸了摸鼓鼓的衣兜,决定奢侈一把,去国营旅店住一晚。
五毛钱的大通铺,被褥散发着霉味,但比起露宿雪地强多了。
同屋的是个跑运输的司机,正就着咸菜啃馒头。
见郭春海年纪轻轻独自出门,好奇地问:"小兄弟干啥营生的?"
"打猎的。"郭春海简短地回答,把装钱的衣袋压在枕头下。
司机来了兴趣:"最近听说有头月牙子伤了不少人,你们那有人打着没?"
郭春海心头一紧,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没听说。要真打着了,早传开了。"
夜里,他睡得极浅,几次惊醒摸钱袋。
天蒙蒙亮就爬起来,去早市上转悠。
县城的早市比镇上热闹十倍,吆喝声此起彼伏。
郭春海花一块钱买了两斤半的鸡蛋糕——二愣子最爱吃的。
回程比来时轻松许多。
爬犁空了,怀里揣着给二愣子的惊喜,郭春海甚至哼起了小调。
路过一片榛子林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雪地上新鲜的脚印显示有人刚经过不久,而且刻意绕了弯路。
郭春海立刻警觉起来,手摸向怀里的侵刀。
这年头带着巨款独行的,最容易被人盯上。
"出来吧,看见你了。"他故意大声说。
灌木丛后走出三个汉子,领头的满脸横肉,胳膊上纹着模糊的"忠"字——典型的混子。
后面两个年轻些,手里都拎着棍子。
"小兄弟,借点钱花花?"横肉脸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郭春海估算着距离,慢慢后退到一棵老柞树旁:"没钱。打猎的,刚卖了点山货。"
"骗谁呢!"一个瘦子尖声道,"俺们盯你一天了,昨天晚上从供销社出来兜就鼓了!"
郭春海知道不能善了,突然从怀里掏出侵刀,同时一脚踹在柞树上。
树上的积雪"哗啦"落下,迷了混子们的眼。
他趁机冲上去,一刀划在横肉脸胳膊上,又回身踹翻瘦子。
第三个混子抡起棍子砸来,郭春海侧身避开,刀尖抵住了对方喉咙。
"还要钱不?"他冷冷地问。
混子们屁滚尿流地跑了。
郭春海收起刀,心跳如鼓——上辈子他可没这么利落的身手,重生后这具年轻身体的反应速度让他自己都惊讶。
太阳偏西时,岩洞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郭春海老远就喊:"二愣子!我回来了!"
洞里传来"咣当"一声响,接着是二愣子一瘸一拐的身影:"海哥!"
当五百四十元钱摊在干草铺上时,二愣子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颤抖着摸了下钱,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这...这都是咱的?"
"嗯。"郭春海笑着掏出鸡蛋糕,"给你的。"
二愣子接过油纸包,却顾不上吃,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堆钱:"海哥,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郭春海鼻子一酸。
上辈子二愣子临死前,兜里只有皱巴巴的二十七块八毛钱,是准备给他买止痛片的。
"这才一大半。"他拍拍二愣子的肩膀,"等熊胆卖了,还能再添三百多。"
二愣子突然红了眼眶:"海哥,咱有钱了...有钱了..."
郭春海知道这傻兄弟在想什么——有了钱就不用挨饿,不用受人白眼,不用在破庙里瑟瑟发抖地过冬。
夜里,两人头挨头数了五遍钱,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郭春海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上辈子的二愣子站在冰窟窿边上冲他笑,手里举着半块水果糖...
第二天,郭春海起了个大早,去溪边下了几个套子。
回来时看见二愣子已经生火煮粥,动作比昨天利索多了。
"伤好点了?"
二愣子故意拍了拍胸脯:"早没事了!海哥,咱啥时候去买枪?"
"等熊胆阴干透。"郭春海搅了搅锅里的玉米碴子,"得七八天工夫。"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像守着宝贝似的守着那枚熊胆,每天翻动检查。
郭春海趁机教二愣子更多狩猎技巧:怎么通过足迹判断动物体型,怎么在雪地里隐蔽行进,怎么制作各种陷阱...
第七天早晨,郭春海小心地取出熊胆,对着阳光看了看——胆汁已经完全凝固成深绿色的块状,表面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成了。"他长舒一口气,"明天去县里。"
二愣子急不可耐地跳起来:"俺也去!"
"你伤还没好利索..."
"早好了!"二愣子扯开衣领展示结痂的伤口,"你看,疤都硬了!"
郭春海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夜里,他把钱分成两份,大部分缝在二愣子的棉袄夹层里,小部分揣在自己身上——这是上辈子学来的经验,防贼。
第二天天没亮,两人就出发了。
二愣子走路还有点跛,但精神头十足,一路上说个不停:"海哥,咱买啥枪好?王爷爷那样的老步枪,还是张大宝他爹的五四式?"
"看价钱。"郭春海谨慎地说,"先紧着要紧的买。"
路过上次遇劫的榛子林时,郭春海特意绕了远路。
二愣子不明就里,但也没多问,只是紧紧跟着。
这一次没带货,正午时分,县城就出现在眼前。
二愣子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东张西望,差点撞上骑自行车的人。
"跟紧我。"郭春海拽住他的胳膊,"先去卖胆,再买东西。"
供销社还是那个眼镜男值班。
见郭春海带着熊胆来,眼睛顿时亮了:"哟,品相不错!"
他接过熊胆,对着光线仔细检查,"三百二,怎么样?"
郭春海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皱起眉头:"三百八。这可是月牙子的胆,药效最好。"
经过一番拉锯,最终以三百六十元成交。
眼镜男数钱时,二愣子在旁边直咽口水,被郭春海悄悄踩了一脚才收敛些。
揣着八百元巨款,两人走出供销社。
二愣子走路都同手同脚了,不停地摸装钱的衣袋。
"海哥,咱现在去买枪不?"
郭春海摇摇头:"先去吃饭,然后找地方住下。买枪得去专门的地方,得打听。"
国营饭店里,郭春海破天荒地点了红烧肉和炒鸡蛋。
二愣子吃得满嘴流油,连盘子底都舔干净了。
邻桌几个穿劳动布的青年不时瞟向他们,交头接耳。
"海哥,那些人老看咱..."二愣子紧张地小声说。
郭春海早就注意到了,淡定地喝了口菜汤:"别搭理,吃完就走。"
出了饭店,他带着二愣子在城里七拐八绕,确认没人跟踪后,才找了家偏僻的小旅店住下。
房间是用木板隔出来的,两张窄床,被褥潮乎乎的,但胜在安静。
"睡会儿,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郭春海塞给二愣子十块钱,"要是走散了,自己回这儿等。"
二愣子攥着钱,似懂非懂地点头。
天黑透后,郭春海领着二愣子穿过几条小巷,来到城西一片低矮的平房区。
这里没有路灯,只有零星几户窗子里透出的煤油灯光。
他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有节奏地敲了三长两短。
门"吱呀"开了条缝,一只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们:"干啥的?"
"老林场来的,想置办点家伙什。"郭春海压低声音。
门又关上了,片刻后重新打开:"进来吧。"
屋里烟雾缭绕,几个汉子围着一张瘸腿桌子打牌。
见有人进来,齐刷刷地看过来,目光像刀子般锐利。
二愣子不自觉地往郭春海身后缩了缩。
"听说你们有枪卖?"郭春海直视着开门的瘦高个。
瘦高个吐了个烟圈:"啥枪?"
"能打猎的,不要太旧的。"
瘦高个和同伴交换了个眼神,起身去了里屋。
不一会儿捧出个油布包,打开是两把枪:一把老式汉阳造,枪托有裂痕;另一把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成色很新。
"汉阳造三百八十,五六式九百二。"瘦高个报出价格。
郭春海心里一沉——五六式远超预算,但汉阳造太旧了。
他故作镇定地问:"能便宜点不?"
"爱买不买。"瘦高个冷笑,"知道现在弄把五六式多难不?"
正当郭春海犹豫时,里屋又走出个满脸疤瘌的汉子,手里拎着把双管猎枪:"小子,看看这个?五百六,带二十发子弹。"
郭春海眼前一亮——这才是猎人的家伙!
他接过猎枪检查,枪管锃亮,扳机灵活,木质枪托有些划痕但不影响使用。
"能试试不?"
疤瘌脸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后院。"
后院是片荒地,二十步外竖着个破木箱。
郭春海熟练地上弹、瞄准、击发。"砰"的一声巨响,木箱应声而碎。
"好枪!"二愣子兴奋地拍手。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五百五十元成交,附赠五十发子弹。郭春海又花二百二十元买了把五四式手枪给二愣子防身,外加两个备用弹夹。
回旅店的路上,二愣子像抱着宝贝似的抱着猎枪,时不时摸一下。
经过黑暗处时,郭春海突然拽住他,闪到墙后。
"咋了?"
"有人跟着。"郭春海眯起眼睛,"可能是卖枪的想黑吃黑。"
二愣子顿时紧张起来,手摸向腰间的手枪。
郭春海按住他:"别慌,跟我来。"
两人钻进一条窄巷,七拐八绕,最后翻过一道矮墙,甩掉了尾巴。
回到旅店,锁好门,郭春海才长舒一口气。
"明天一早就回。"他检查着新买的猎枪,"这些家伙够咱们吃几年山林的。"
二愣子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手枪,突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海哥,咱是不是真能过上好日子了?"
郭春海喉头一哽,用力点点头:"能,一定能。"
窗外,县城的灯火渐次熄灭。
两个年轻人头挨头,低声研究着新武器,像守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兴安岭的寒风在远处呼啸,但此刻,这个小房间里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