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刚蒙蒙亮,郭春海就被洞外的"咔嚓"声惊醒。

他轻手轻脚爬出洞外,看见二愣子正蹲在溪边磨那把破旧的猎刀,呼出的白气在胡茬上结了一层细霜。

"咋起这么早?"郭春海搓着手走过去。

十月中旬的兴安岭,清晨已经冻得人骨头疼。

二愣子抬起头,鼻头冻得通红:"海哥,俺琢磨今天多打几只灰狗子,好去镇上换钱。"

他举起磨得锃亮的猎刀,"刀快才好剥皮。"

郭春海心头一暖。

上辈子二愣子也是这样,总是默默把准备工作做好。

他蹲下来,捡了块石头跟二愣子一起磨刀。

郭春海边磨边讲解,"刀尖要磨得锋利一些,尖一些,剥皮子的时候从后腿内侧轻轻挑开,不能太深,划破皮就不值钱了。"

二愣子认真点头,粗糙的大手模仿着动作。

晨光透过树梢照在他脸上,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罕见的专注。

磨好刀,两人简单吃了昨晚剩下的烤松鼠肉,就带着弹弓出发了。

东边的柞树林是灰狗子的乐园,这个季节它们正忙着储存过冬的坚果,格外活跃。

"看那儿!"二愣子突然压低声音,指着不远处一棵红松。

一只肥硕的灰狗子正抱着松果大快朵颐,蓬松的尾巴一翘一翘的。

郭春海摆摆手,示意二愣子来。

二愣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缓缓拉开弹弓。

"嗖——"

石子擦着灰狗子耳边飞过,小动物受惊,"吱"地一声窜到树顶。

"俺太笨了..."二愣子懊恼地垂下头。

"手别抖,屏住呼吸。"郭春海拍拍他的肩膀,"再来。"

两人在林中穿梭,专挑松树密集的地方。

到中午时分,已经打到四只灰狗子。

二愣子进步神速,后两只都是一击毙命。

"海哥,俺打中了!俺打中了!"每打中一只,二愣子就像个孩子似的又蹦又跳,脸上的笑容比冬天的太阳还暖。

郭春海不厌其烦地教他继续剥皮处理:"从后腿这里下刀,顺着一划...对,就这样...皮要完整剥下来,不能有破洞..."

二愣子学得认真,现在已经像模像样了。

郭春海把剥好的皮子用树枝撑开,防止缩水。

"灰皮子供销社收吗?"二愣子小心翼翼地把皮子叠好。

"收,一张好几块呢。"郭春海记得清楚,上辈子他毁容后,有段时间就靠卖灰皮子过活,"四张够买五十斤白面了。"

二愣子眼睛瞪得溜圆:"这么值钱?那咱多打点!"

接下来的三天,两人早出晚归,专打灰狗子。

郭春海凭借上辈子的经验,总能找到灰狗子最多的地方。

到第四天傍晚,他们已经攒了二十五张完整的灰皮子,用桦树皮包好捆紧。

"明天去镇上。"郭春海拍板决定,"换点过冬的东西。"

二愣子兴奋得一夜没睡好,天没亮就爬起来,把皮子又检查了一遍,还用雪水洗了脸和手——这在平时可是奢侈行为。

"用不着这么讲究。"郭春海忍俊不禁。

"要去镇上呢..."二愣子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俺怕给海哥丢人。"

郭春海喉咙一紧。

上辈子他有次带二愣子去县城看病时,这个傻大个也是这样,生怕给他丢人,硬是忍着剧痛不吭一声。

天刚亮,两人就出发了。

镇上离三家屯有二十多里山路,得走小半天。

二愣子背着皮子,郭春海拎着几只熏好的松鼠肉。

路上经过一片白桦林,金黄的叶子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二愣子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地上:"海哥,你看!"

郭春海蹲下一看,心头猛地一紧——雪地上又是几个新鲜的巨大爪印,看样子还是熊的。

而且从步距看,这头熊体型不比昨天见到的那个小。

"最近熊瞎子活动频繁,咱们得小心。"郭春海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上辈子毁容的伤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二愣子却满不在乎:"咱以后卖了皮子,攒钱买了枪,就不怕了!"

郭春海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他开始回忆起来,记得上辈子这时候,确实有头独眼老熊在附近活动,伤了好几个猎人。

中午时分,两人终于到了镇上。

比起三家屯,镇子热闹多了,街上人来人往,供销社门口停着几辆驴车。

二愣子紧张地拽着郭春海衣角,眼睛却不够用似的四处张望。

"跟紧我。"郭春海低声嘱咐,领着二愣子走进供销社。

供销社里光线昏暗,货架上摆着各种日用品。

柜台后面坐着老王头的儿子小王,正在打算盘。

见两人进来,他抬了抬眼皮:"买啥?"

"卖灰皮子。"郭春海把桦树皮包裹放在柜台上。

小王这才来了兴趣,打开包裹仔细检查每张皮子:"品相不错,没破洞。"他拨弄着算盘,"一张六块,二十五张...一百五。"

郭春海心里一喜,这比预期的稍微高一些了。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点点头:"行,再买些东西。"

二愣子在一旁激动得直搓手,眼睛瞪得像铜铃。

一百五十块!

这在他眼里简直是天文数字。

郭春海开始挑选必需品:一口钢精锅(七块五)、两个搪瓷缸(一块二)、一把斧头(十五块)、一柄新侵刀(二十块)、两床棉被(三十块)、两套棉衣(三十块)...最后还要了五斤盐、两包火柴和半斤白糖。

"再要一斤水果糖。"郭春海指着柜台最上面那个玻璃罐。

小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水果糖?那可不便宜,三块二一斤。"

"要一斤。"郭春海坚持道,眼角余光看见二愣子惊讶地张大了嘴。

所有东西算下来,正好一百二十九块八。郭春海把剩下的两毛钱给二愣子买了根冰糖葫芦,这傻大个儿乐得差点蹦起来。

"海哥,这...这也太..."二愣子捧着那包水果糖,手直发抖。

"走,吃饭去。"郭春海把新买的棉被捆好背在背上,领着二愣子来到镇上的国营饭店。

饭店里飘着炖肉的香气,几张木桌边坐着几个穿干部服的人。

郭春海要了两道菜、两碗猪肉炖粉条和五个大馒头,因为没有粮票,花了一块六。

二愣子吃得满头大汗,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海哥,俺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二愣子摸着滚圆的肚子,幸福地眯起眼。

饭后,两人背着采购的东西往回走。

路过邮局时,郭春海停下脚步,花五分钱买了张邮票和信纸,借柜台写了封信。

"给谁写信啊?"二愣子好奇地问。

"县林业局。"郭春海简短地回答,没多解释。

上辈子他后来才知道,张有德和林场主任倒卖木材的事早就有人举报,只是被压下来了。

这次他要提前布局。

回程路上,二愣子像捧着宝贝似的捧着那包水果糖,时不时拿出来闻一闻,却舍不得吃。

郭春海看得好笑又心酸,趁他不注意,剥开一颗塞进他嘴里。

"甜不?"郭春海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二愣子含着糖,眼泪突然就下来了:"甜...真甜..."他抹了把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俺娘活着的时候给俺买过一颗,就一颗..."

郭春海眼眶发热,赶紧加快脚步走到前面。

上辈子二愣子临死前,兜里还揣着半块舍不得吃的水果糖,说是留给他"补身子"的。

太阳西斜时,两人回到了三家屯附近。

为了避开村民,他们绕道后山小路。

走到一片灌木丛时,郭春海突然停下脚步,示意二愣子别出声。

前方的雪地上,一串清晰的熊掌印通向他们的岩洞方向。

掌印很深,说明熊的体重不轻;步距很大,显示它走得很快——这是头处于活跃状态的熊,很有可能就是前几天遇到的那只。

"海哥,咋办?"二愣子小声问,手已经摸上了新买的侵刀。

郭春海示意他后退:"先别回洞,熊可能还在附近。"

两人悄悄退到一处高地上,远远观察岩洞的情况。

洞口看起来没有破坏的痕迹,但附近的灌木有明显被压塌的迹象。

"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郭春海把新买的斧头别在腰上,手里握着猎刀。

二愣子一把拉住他:"不行!太危险了!"

郭春海摇摇头:"得确认熊走了没有,不然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他猫着腰接近岩洞,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离洞口还有十几米时,一阵腐臭味扑面而来。

郭春海心头一紧——这是熊身上的气味。

洞口的雪地上散落着几根黑色的毛发,旁边还有一滩已经冻结的粪便。

郭春海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洞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活物。

他慢慢退回去,对等待的二愣子摇摇头:"熊来过,但应该走了。咱们今晚不能住这儿,太危险。"

"那去哪儿?"二愣子抱着新买的棉被,一脸茫然。

郭春海想了想:"去东边那个废弃的炭窑,先将就一晚。明天我想办法解决这头熊。"

二愣子突然眼睛一亮:"海哥,咱们是不是能打熊了?皮子可值钱了!"

郭春海苦笑。

上辈子他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差点送命。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经验,有准备,还有二愣子这个得力帮手。

"看看情况再说。"他谨慎地回答,"先离开这里,天快黑了。"

两人悄悄离开岩洞区域,向东边的旧炭窑走去。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新买的斧头和猎刀在余晖中闪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