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柱里的热气混着烤肉的香味扑面而来,熏得郭春海眼睛微微发酸。
他盘腿坐在兽皮垫子上,看着阿坦布用猎刀将烤好的野猪肉分成小块。
周围的鄂伦春人低声交谈着,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
"吃。"阿坦布把最大的一块肉推到郭春海面前,又给二愣子分了块带骨头的。
二愣子接过肉,眼睛都直了,但没敢立刻下嘴,而是学着郭春海的样子,等阿坦布先动刀。
"汉人懂规矩?"
坐在对面的一个年轻猎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
他叫托罗布,是阿坦布的侄子,从见面起就对两人没什么好脸色。
郭春海没接话,只是慢慢咀嚼着烤肉。
上辈子他跟鄂伦春猎人打交道时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行动比言语更有说服力。
"他们用刀杀了野猪。"阿坦布头也不抬地说,"比某些只会放空枪的强。"
托罗布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身边另一个年轻猎人——格帕欠嘿嘿笑了起来,但很快被阿坦布瞪了一眼止住了。
饭后,女人们收拾餐具,男人们则聚在火塘边抽烟。
阿坦布拿出个鹿皮口袋,倒出些烟叶分给众人。
郭春海接过一小撮,熟练地搓成烟卷,用火塘里的炭点燃。
这个动作引起了老猎人们的注意。
"你抽过我们的烟?"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问。
"抽过。"郭春海吐出一口青烟,"烈,但够劲。"
老人们交换了个眼神,态度明显和善了些。
托罗布却不依不饶:"杀头小猪崽子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去打头狼回来。"
二愣子一听就急了:"谁说俺们不能..."
郭春海按住他的胳膊:"明天我去。"他平静地看着托罗布,"你想要狼还是豹子?"
这话一出,仙人柱里顿时安静下来。
连阿坦布都抬起了头,细长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口气不小。"托罗布冷笑,"那就带张狼皮回来。要公的,冬天毛色好的。"
"成。"郭春海简短地应下,起身向阿坦布点点头,"要不然,还是借您的枪用用?"
阿坦布没说话,只是把那杆三八大盖推了过来,外加五发子弹。
回到分配给他们的仙人柱,二愣子急得直转圈:"海哥!你咋答应他了?这大冬天的,上哪儿找狼去?"
"狼有固定的活动范围。"郭春海检查着步枪,"两三年前我来过这片,记得西边山坳里有狼窝。"
"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二愣子声音都变了调,"再说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郭春海放下枪,认真地看着二愣子:"要想在这儿立足,必须拿出真本事。鄂伦春人只尊重强者。"他顿了顿,"你留下,帮我照顾好咱们的东西。"
二愣子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郭春海坚定的眼神,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郭春海就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二愣子执意要送他到路口,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叮嘱个不停:"...看见狼群千万别硬来,子弹省着点用..."
"知道了。"郭春海紧了紧背上的行囊,"回去吧,天冷。"
晨雾中的老金沟静谧而神秘,几座仙人柱的烟囱里刚刚升起炊烟。
郭春海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向西边的山坳进发。
上辈子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大致方向不会错——那里有片桦树林,旁边是条结冰的小溪,狼窝应该就在溪边的岩洞里。
走了约莫两小时,太阳才懒洋洋地爬上山头。
郭春海找了块岩石歇脚,掏出阿坦布妻子给的肉干啃了几口。
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突然,他注意到雪地上有几串新鲜的脚印——是狼的!
而且不止一只,看样子是个小群体。
郭春海立刻来了精神,顺着脚印追踪过去。
脚印一路延伸到溪边,消失在一片灌木丛后。
郭春海小心翼翼地靠近,拨开灌木一看,心跳顿时加速——前方五十米处的岩洞前,三只狼正在分食一只狍子!
两只体型较小的应该是母狼,另一只明显大一圈的公狼站在高处警戒,灰白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好家伙..."郭春海轻声自语。这头公狼比他预想的还要大,肩高将近一米,粗壮的脖颈上鬃毛直立,一看就是狼群的头领。
郭春海慢慢后退到安全距离,开始思考对策。
现在打,距离太远,三八大盖肯定不行;正面硬拼肯定不行,三对一胜算太小;埋伏等待又太耗时间,而且狼的嗅觉极其灵敏,很容易发现他。
正犹豫间,公狼突然抬头,警觉地望向他的方向!
郭春海立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公狼抽动着鼻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最终又低头继续进食。
郭春海决定改变策略。
他记得上辈子老猎人说过,狼有固定的巡逻路线,尤其是在冬季食物匮乏的时候。
与其冒险攻击狼群,不如在它们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他悄悄绕到岩洞后方的高地上,找到一处视野良好的射击点。
这里距离狼的进食点约两百米,刚好在三八大盖的有效射程内。
郭春海趴下来,用雪把自己伪装起来,枪口对准了岩洞方向。
等待是最难熬的。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身体的热量被冰冷的雪地一点点吸走。
郭春海不得不时不时活动下手指脚趾,防止冻伤。
太阳渐渐西斜,狼群终于结束了进食。
两只母狼钻进岩洞休息,公狼则开始例行巡逻——正如郭春海预料的那样!
公狼沿着溪边的小路慢慢走着,时不时停下标记领地。
郭春海屏住呼吸,准星牢牢锁定了它的胸口。
一百五十米...一百二十米...一百米...就是现在!
"砰!"
枪声在山谷间回荡。
公狼猛地一跳,但没有倒下,而是迅速转身往岩洞方向逃窜!
郭春海咒骂一声,立刻补了一枪,这次明显看到狼身上炸开一朵血花,但它的速度丝毫未减。
这狗日的破枪,真不趁手!
"操!"郭春海爬起来就追。
这么近的距离居然两枪都没放倒,这狼的生命力也太顽强了!
血迹在雪地上断断续续地延伸,显示公狼伤得不轻。
郭春海追了将近一里地,突然在一处灌木丛前失去了踪迹。
他警惕地停下脚步,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狼很可能躲在附近准备伏击。
"沙沙..."右前方的灌木丛传来轻微的响动。
郭春海立刻举枪瞄准,却看见一只松鸦扑棱棱飞起。
他刚松了口气,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
郭春海猛地转身,公狼已经扑到了眼前!
他来不及举枪,只能横过枪身格挡。
狼的利齿狠狠咬在木质枪托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近距离看,这头公狼更加骇人——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野性的怒火,嘴角泛着带血的泡沫,肩部的枪伤还在汩汩流血。
它松开枪托,闪电般地又是一扑,这次直接瞄准了郭春海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郭春海侧身避开,同时抽出猎刀划向狼的腹部。
公狼灵活地一扭身,只被划破了皮毛。
一人一狼在雪地上对峙着,都在喘息,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来啊!"郭春海低声挑衅,慢慢移动脚步,试图把狼引到一片开阔地。
公狼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突然改变策略,开始绕着他转圈,寻找背后攻击的机会。
郭春海不得不跟着转,始终保持正面朝向狼。
僵持了几分钟后,公狼突然佯装扑向左侧,在郭春海重心偏移的瞬间,真正发力扑向右侧!
郭春海虽然及时反应过来,但还是被狼爪在肩膀上抓出几道血痕。
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上辈子老猎人教过他,对付狼不能一味防守,必须主动出击打乱它的节奏。
郭春海突然大吼一声,反守为攻,猎刀直取狼的眼睛!
公狼显然没料到这一手,仓皇后退,被郭春海抓住机会一脚踹在腹部伤口上。
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动作明显迟缓下来。
郭春海不给它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刀,这次正中狼的前腿关节。
公狼站立不稳,踉跄着倒在雪地上,但立刻又挣扎着站起来,眼中的凶光丝毫未减。
"对不住了,兄弟。"郭春海低声说,举起猎刀给了它一个痛快。
狼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但直到最后一刻,那里面都没有恐惧,只有不屈的野性。
郭春海突然对这头顽强的野兽生出一丝敬意。
他小心地剥下完整的狼皮,确保不损坏一点毛色。
天色已晚,郭春海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往回走。
肩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这张完美的狼皮,将是他和二愣子在老金沟立足的通行证。
刚走出没多远,他突然听见前方树林里传来一阵异响。
郭春海立刻警觉起来,给步枪上了膛——难道是狼群来报复了?
"海哥!是你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接着二愣子的身影从树后转出来。
郭春海又惊又怒:"你怎么来了?!"
二愣子看到他肩上的伤,脸色顿时变了:"俺不放心...天都快黑了..."
他的目光落在郭春海手中的狼皮上,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你...你真打着啦?"
郭春海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失血加上疲惫,他差点站不稳。
二愣子赶紧上前扶住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给他披上。
"傻子,你不冷啊?"郭春海想推开他。
二愣子执拗地按住他的手:"俺壮实,不怕冷!"
他看了看狼皮,又看了看郭春海肩上的伤,突然红了眼眶,"海哥,都是为了俺..."
"少废话。"郭春海勉强笑了笑,"扶我回去。这狼皮得赶紧处理,不然该走形了。"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暮色中前行。
二愣子几乎是把郭春海半背半扶地弄回了老金沟。
村口的猎犬最先发现他们,汪汪叫着引来了村民。
阿坦布举着火把走来,看到郭春海手中的狼皮时,眉毛明显跳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示意两个年轻人跟他去仙人柱。
鄂伦春的女人们熟练地帮郭春海清洗包扎伤口,又煮了碗热腾腾的草药汤给他喝下。
狼皮被阿坦布亲自拿去处理,这是猎人之间最高的尊重。
托罗布和格帕欠站在人群外围,脸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终于,托罗布走上前,从腰间解下把精致的猎刀放在郭春海面前:"你的了。"
这是鄂伦春猎人表示认可的方式。
郭春海没有推辞,郑重地接过刀,别在了自己腰间。
夜深了,二愣子守在郭春海身边,像只忠诚的大狗。
阿坦布走进来,手里拿着处理好的狼皮,毛色光亮如新。
"明天,给你做件皮袄。"老人简短地说,"从今往后,老金沟就是你们两人真正的家。"
郭春海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和二愣子将真正成为这片山林的一部分。
而这一切的代价,不过是肩上几道很快就会愈合的伤痕——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