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暮春时节,御花园内百花争艳,蜂蝶翩跹。皇后娘娘于凤仪宫设下赏花宴,邀京中三品以上命妇及未出阁的贵女共赏春色,名为亲近臣属,实为彰显中宫威仪,并敲打近来风头过盛的“某些人”。

沈锦瑟自然在受邀之列,且位置被特意安排在了离皇后凤座不远不近的下首,既能被清晰观察,又暗示其地位终究与世家勋贵出身的命妇们不同——一个凭借医术幸进的臣子而已。

接到描金请柬时,沈锦瑟正对着一堆新到的药材进行分拣。她拈起请柬,指尖划过上面繁复的凤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鸿门宴啊。”她轻声道,随手将请柬丢在桌上,继续摆弄她的药材。

侍立一旁的蕊初(回春阁核心团队成员之一,原街头救婴父亲之女,被沈锦瑟收留培养)面露忧色:“小姐,皇后娘娘此番怕是来者不善。上次赏赐风波,您让她和那些言官吃了个闷亏,她岂会善罢甘休?听闻近日宫里都在传,说您……恃才傲物,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沈锦瑟拿起一株紫芯草,对着光仔细查看,语气平淡无波:“她何时将我放在眼里过?一个不受控的棋子,又屡屡让她失算,她自然视我为眼中钉。此番宴席,不过是换个场合格局,寻个由头发作罢了。”

她将紫芯草丢进标着“剧毒”的匣子,拍了拍手,“走吧,蕊初,去会会咱们这位心胸‘宽广’的皇后娘娘。记得带上我新配的‘清心丸’,免得娘娘宫里的香风太盛,熏得人头晕。”

蕊初被她逗得掩嘴一笑,紧张情绪稍缓,连忙去准备赴宴的衣物和必备物品。

赴宴当日,沈锦瑟并未刻意打扮,只着一身湖水绿银线绣缠枝莲纹的宫装,发髻间簪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清新脱俗,在一众珠光宝气的命妇贵女中,反而格外显眼。她举止从容,礼仪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却始终藏着一丝洞察一切的锐利。

凤仪宫内,香风馥郁,环佩叮当。皇后端坐主位,身着正红凤袍,头戴九尾凤冠,雍容华贵,面带得体的微笑,接受命妇们的朝拜。她目光扫过沈锦瑟时,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快的冷芒。

沈锦瑟坦然行礼,起身时,鼻翼微不可察地轻轻翕动了一下。

不对劲。

这殿内熏香浓郁,混杂了至少五六种名贵香料,如龙涎、苏合、沉香等,本是宫中惯用的组合,意在彰显皇家气派。但在这片馥郁之中,隐隐夹杂着一缕极淡、近乎被完美掩盖的异样气息——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她体内因之前为萧绝引毒而残留的些许毒素基底,对这缕异样气息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细石,荡开圈圈涟漪。虽不强烈,却足以引起她这位毒医专家的高度警觉。

沈锦瑟垂眸,借整理袖口的动作,指尖迅速在腕间几个穴位按捺,调动体内微薄的内息(穿越后跟随萧绝安排的暗卫学了点粗浅功夫,主要用于强身和辅助行针)循环,仔细感知。那异样气息,并非单一毒物,而是由三种本身无毒或微毒的香料:**“幻月芷”、“迷蝶藤”、以及极为罕见的“赤炎珊瑚粉”**,按照特定比例混合后,再经由她座位旁那座特意摆放的、以**“暖情玉”**为基座的香炉,受热后催化生成的一种复合型神经毒素。

此毒不烈,不会立刻致命,甚至寻常太医把脉也难察觉异常。但它有一个极其阴损的特性——能悄然引动人体内潜伏的旧疾或未清的余毒,使其在特定环境下(如情绪激动、气血翻涌时)骤然爆发或加剧。

目标,直指她沈锦瑟!皇后竟连她为萧绝引毒入体这等隐秘之事都已知晓,或至少知道她体内存有异常毒素!此番算计,不可谓不毒辣。若她在宴席间因故(比如被刻意挑衅)情绪波动,导致体内残毒被引动发作,轻则当众失仪,重则可能伤及根基,甚至留下难以治愈的病根。届时,她“神医”之名不仅成了笑话,性命也可能捏在皇后手中。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

沈锦瑟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滑出一粒自己炼制的“百草辟毒丹”,借端杯饮茶的姿势送入口中。此丹虽不能完全化解这复合毒素,但足以护住心脉,压制体内残毒的异动,让她保持清醒与行动力。

宴席开始,丝竹悦耳,歌舞升平。命妇们言笑晏晏,互相恭维,一派祥和景象。但暗流始终涌动。

果然,酒过三巡,皇后便笑吟吟地将话题引到了沈锦瑟身上。

“沈院判,”皇后声音温和,带着母仪天下的宽厚,“近日京城皆传你设立‘疫病防治基金’,开办女医学堂,真乃功德无量之举。本宫听闻,连皇上都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心系苍生,医者仁心’。”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锦瑟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有不加掩饰的嫉妒。

沈锦瑟起身,微微屈膝:“皇后娘娘谬赞。此乃臣之本分,不敢居功。更赖皇上圣明,皇后娘娘仁慈,方能使此事推行。臣不过略尽绵力。”

皇后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悦,她本想沈锦瑟会顺势自谦或表功,没想到对方直接将功劳推给了帝后,让她后续敲打的言语不好施展。她笑了笑,话锋一转:“沈院判过谦了。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医术与胸襟,实属难得。只是……”她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事还需谨慎些好,莫要因年少气盛,得罪了而不自知,反倒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与本宫的期许。”

这话看似关怀,实则警告,更是将她置于众矢之的。

席间几位与皇后亲近的妃嫔和命妇立刻附和。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沈院判虽医术通神,但终究年轻,还需多听听长辈教诲。”

“是啊,这京城水深,有些人啊,一朝得势便忘了根本。”

“听闻沈院判在回春阁说一不二,连一些老太医的面子都不给呢……”

言语如刀,裹着糖衣,一刀刀割来。

沈锦瑟垂眸,听着那些或明或暗的指责与挑拨,感受着体内因毒素引动而隐隐泛起的、如同细针轻刺的微麻感。辟毒丹正在起作用,压制着不适。她心中清明,皇后是要逼她动怒,至少也要让她情绪失衡,加速毒素发作。

她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无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受教”的笑容,声音清脆:“诸位娘娘、夫人教诲的是。锦瑟记下了。定当时刻谨记皇后娘娘金玉良言,低调做人,认真做事。至于回春阁……”她顿了顿,笑容加深,“毕竟是个看病救人的地方,病患危急时,确实顾不上太多虚礼。若因此得罪了哪位,改日他若病了,来回春阁,我定当亲自诊治,给他打个……九五折?”

一番话,既接了皇后的“关怀”,又暗讽了那些找茬者可能“生病”需要她救治,最后还不忘带上她标志性的“谈钱”风格。噎得那几个出言挑衅的妃嫔脸色一阵青白,偏偏发作不得。

皇后眼中寒光一闪,显然没料到沈锦瑟如此滑不溜手,且在这种场合还能谈笑自若,反将一军。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恰在此时,一名宫女上前为沈锦瑟斟酒,不知是故意还是失手,酒盏倾覆,些许酒液溅到了沈锦瑟的袖口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宫女吓得连忙跪地磕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过来。皇后蹙眉,不悦道:“毛手毛脚,成何体统!冲撞了沈院判,还不拖下去掌嘴!”

“皇后娘娘息怒。”沈锦瑟开口阻止,她看着跪地发抖的宫女,又瞥了一眼皇后身边那位神色沉稳、眼神却透着一丝精明的掌事宫女(正是之前被沈锦瑟通过通灵预知、负责执行藏匿毒药任务的那位),心中了然。这恐怕不止是简单的失误,而是另一重试探,或者想制造混乱,让她离席更衣,以便安排后续?

她站起身,对皇后道:“不过是些许酒渍,无妨。臣女略感不适,想先告退片刻,去偏殿更衣,顺便透透气。”她适时地露出些许疲惫之色,并暗中运功,让脸色看起来微微发白,符合“旧疾”将发的征兆。既然对方想让她“病发”,那她便“配合”一下。

皇后见她面色有异,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本宫宣太医来看看?”

“不敢劳烦太医,臣女自行调理片刻即可。”沈锦瑟婉拒。

“既如此,春禾,你带沈院判去偏殿休息,小心伺候着。”皇后吩咐的,正是那位掌事宫女。

沈锦瑟心中冷笑,果然是她。在春禾的引领下,她起身离席,脚步略显虚浮,仿佛真受了那香毒影响。行至殿门处,她与闻讯赶来、面露关切的温景然擦肩而过。温景然低声道:“沈院判面色不佳,可需下官……”沈锦瑟摆摆手,示意无妨,却在与他目光交汇的刹那,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有关切,但似乎……还有一丝别的什么。她无暇深究,随着春禾踏入殿外明媚却暗藏杀机的春光里。春禾低眉顺眼地在前面引路,袖口微动,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异香再次飘入沈锦瑟鼻尖。沈锦瑟指尖已扣住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心道:皇后的杀招,看来不止香炉那一重。这趟更衣之路,怕是不会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