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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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宫的灯火亮了一夜。直至天光破晓,确认云贵妃与小皇子真正脱离险境,只是需要精心调养后,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皇帝萧琰龙心大悦,对沈锦瑟的赏赐如同流水般颁下,其丰厚程度,远超寻常宫妃诞育皇子的规格。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自不必说,更赐下京中繁华地段一座五进的大宅邸,以及御笔亲书的“妙手回春”金字牌匾,特许她悬挂于回春阁。一时间,沈锦瑟“神医”之名,不仅在宫廷,更在整个京城权贵圈中达到了顶峰。风头之盛,甚至盖过了不久前方才平息时疫的功劳。

然而,沈锦瑟面对这泼天的富贵与荣耀,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反而警铃大作。

看着宫中内侍抬进来的一箱箱闪耀夺目的赏赐,她对着空气小声嘀咕:“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催命符。皇上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给我身上贴满了‘快来搞我’的标签啊。”

她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此前她虽有名声,但更多局限于医术领域,且上有院使等老资历顶着。如今,她以一己之力,在皇帝面前救回最宠爱的妃子和皇子,获此殊荣,等于被皇帝亲手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所有潜在敌人的活靶子。尤其是,她几乎可以肯定,云贵妃难产乃是人为,那幕后黑手,此刻恐怕正隐在暗处,用淬毒的目光盯着她这横插一杠、坏了其好事的“绊脚石”。

果然,赏赐颁下不过半日,各种酸溜溜的议论和暗箭便已射来。

太医院内,以院使为首的一干老太医,表面恭贺,话里话外却透着阴阳怪气。

“沈院判真是年少有为,巾帼不让须眉啊!我等钻研医道数十载,不及沈院判一朝之功。”院使捋着胡须,笑容勉强,眼神深处是难以掩饰的嫉妒与不安。沈锦瑟的崛起,严重威胁到了他在太医院的绝对权威。

“院使大人过谦了。”沈锦瑟皮笑肉不笑地回应,“若非诸位同僚先前为贵妃娘娘稳住了根基,耗尽了……呃,铺垫了前期的治疗,臣又何来机会施展这最后一搏?这功劳,当属太医院上下同仁才是。”她故意将“耗尽”二字咬得含糊,听起来像是“铺垫”,实则暗讽他们束手无策,才轮到她出手。

院使等人对权势和地位的贪婪,让他们无法容忍一个后来者,尤其是个女子,凌驾于自己之上。他们看不到沈锦瑟挽救的性命和太医院整体的危机,只看到自己的利益受损。

院使被她这话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这还只是内部的小风波。更大的恶意,来自后宫。

皇后宫中,气氛冷凝。

“好一个沈锦瑟!真是好本事!”皇后端坐凤座之上,指尖用力,几乎要将手中的翡翠念珠捏碎。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云婉那个贱人,命还真是硬!这样都死不了!反倒让沈锦瑟踩着她的肚子,又往上爬了一大截!”

下首坐着的心腹嬷嬷低声道:“娘娘息怒。那沈锦瑟不过是个大夫,再得赏赐,也越不过您去。只是……她如今风头太盛,又得了皇上青眼,只怕日后……”

“日后?”皇后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她有没有日后,还两说呢!本宫原还想看看她能否为本宫所用,如今看来,此女留不得!她不是得了许多赏赐吗?不是有宅子有金银吗?好啊,本宫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福气消受!”

皇后对后位和帝王宠爱的贪婪,已化为实质的杀意。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人,无论是得宠的妃嫔,还是得势的臣子,都是她必须清除的对象。

很快,关于沈锦瑟“恃宠而骄”、“目中无人”、“所得赏赐逾制,恐非人臣之福”的流言,便开始在命妇圈子和部分朝臣中悄然散播。更有御史风闻奏事,在早朝上隐晦地提出,皇帝对一医者赏赐过厚,恐寒了前线将士与朝中老臣之心。

这些言论虽未直接点名,但其矛头所指,清晰无比。

沈锦瑟闻讯,只是挑了挑眉。这一招,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是夜,九千岁萧绝踏着月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沈锦瑟的回春阁内室。

他依旧是那一身玄色蟒袍,身姿挺拔,容颜俊美近妖,只是看向沈锦瑟的眼神,比平日更深沉了几分。

“赏赐烫手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锦瑟正对着一堆礼单和地契房契发愁,见他来了,也没起身,只懒懒地抬了抬眼:“可不是么。皇上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外面现在是不是都在传,我沈锦瑟小人得志,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萧绝走到她身边,随手拿起一张地契看了看,淡淡道:“跳梁小丑,何足挂齿。皇后那边,本座会盯着。几个言官,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

沈锦瑟叹了口气,托着腮帮子看他:“老板,你说我现在把赏赐退回去,还来得及吗?或者对外宣称我其实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之士?”

萧绝瞥她一眼,唇角似乎勾了一下:“你说呢?皇上金口已开,你退回去,是打皇上的脸。至于视金钱如粪土……”他目光扫过她明显对那堆金银很是在意的眼神,“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沈锦瑟:“……好吧,我不信。”她坐直身体,眼神恢复了清明与锐利,“退是不能退,留着是祸害。所以,得给它找个好去处,让它变得不烫手,甚至……还能反过来,成为我的护身符。”

萧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哦?你有何打算?”

“他们不是说我得的赏赐太多,德不配位吗?”沈锦瑟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狡黠与通透,“那我就把这些‘不配位’的赏赐,散出去,用在‘大德’之处。”

翌日,一份由沈锦瑟亲笔书写,言辞恳切的奏章,便呈递到了皇帝的御案前。

奏章中,沈锦瑟首先叩谢天恩,感念皇恩浩荡。随后,她话锋一转,言道此番救治贵妃与小皇子,实乃臣子本分,更是托赖皇上洪福、祖宗庇佑,不敢居功至伟。如今获此厚赏,心中惶恐,寝食难安。

接着,她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愿将皇上赏赐的大部分金银,捐出设立“大梁疫病防治基金”,专款专用,用于今后各地突发疫病的预防、控制、药材储备及贫苦病患的救助。同时,恳请皇上将赏赐的那座宅邸,准许她用于开办“大梁第一所女医学堂”,招收有意学医的女子,系统传授医术,以弥补女医之不足,惠及天下更多妇人幼儿。

她在奏章中写道:“臣一介女流,蒙皇上不弃,忝居太医院判之职,常思报效君恩,泽被苍生。金银珠玉,死物也,存之于库,不过蒙尘;散之于民,方可活人济世。宅邸广厦,一人居之,不过方寸;兴学育才,可使医术流传,恩泽万代。此乃臣之夙愿,亦觉方能不负皇恩之万一。”

这份奏章,写得有情有理,有格局有担当,既全了皇帝的颜面,又彰显了沈锦瑟不为财利所动、心系百姓的高洁品格与远大志向。

皇帝萧琰看完,龙颜大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沈锦瑟大大褒奖了一番,直言“沈爱卿真乃医者仁心,国之栋梁!”不仅准了她所奏,更从内帑中再拨出一笔款子,充实那“疫病防治基金”,并亲自为那女医学堂提名“济世堂”。

此消息一出,朝野上下,那些原本准备看沈锦瑟笑话,或准备趁机攻讦她的人,全都哑了火。

沈锦瑟此举,固然有化解自身危机的政治智慧,但内心深处,也确实怀着一份将现代医学理念普及、惠及更多人的真诚愿望。这份超越个人私利,着眼于更广阔天地的“真心”,打动了许多中立甚至原本对她有偏见的人。

民间更是欢声雷动,对沈锦瑟的赞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女菩萨”、“活神仙”之名不绝于耳。那“疫病防治基金”和女医学堂,让她收获了远比金银财宝更珍贵的民心。

回春阁内,萧绝听闻消息,看着正在惬意品茶的沈锦瑟,淡淡道:“散尽千金,换得圣心与民心。你这买卖,做得不亏。”

沈锦瑟笑眯眯地给他也倒了一杯茶:“老板过奖。我这叫‘可持续发展投资’。金银花了还能再赚,皇上和百姓的信任,那可是无价之宝。再说了,”她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那宅子最大的那间主屋和库房,我可没捐,留着当咱们的‘秘密基地’和药材仓库呢。核心资产,必须牢牢抓在手里!”

萧绝失笑,摇了摇头。她总是有那么多歪理,却又该死的正确。

然而,就在这看似圆满解决赏赐风波,沈锦瑟声望更上一层楼的时候,温景然依约前来,带来了那本祖传的《百草异闻录》。

他笑容依旧温润,眼神清澈,仿佛全然不知外界因沈锦瑟而引起的纷扰,也似乎完全忘记了昨日沈锦瑟那短暂的、因“触物通灵”而产生的异样。

“沈院判,此书便是下官家中那本《百草异闻录》,关于‘寒髓玉’的记载在此处,请您过目。”他将书册奉上,姿态恭敬。

沈锦瑟接过那本纸张泛黄、透着古旧气息的书册,道了谢。指尖接触书页的瞬间,她屏住呼吸,刻意压制了“触物通灵”的能力,没有去主动感知。她不能打草惊蛇。

但就在她翻到记载“寒髓玉”的那一页,仔细阅读那些关于其形态、产地、特性的描述时,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书页的夹缝处,用一种极淡的、近乎无色的特殊墨水,写着几行细若蚊足的小字!那字迹,与昨日通灵所见,温景然用那淡金色粉末混合墨汁所写的信笺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那几行小字的内容,赫然是——“饵已投,静待鱼吞。目标:沈。”

赏赐风波被她以高超的政治智慧和远超常人的格局巧妙化解,不仅转危为安,更赢得了圣心和民心。她与萧绝相视而笑,带着默契与欣赏。事业与情感,似乎都在向好发展。然而,当温景然带着看似真诚的帮助而来,将那本记载着关键信息的《百草异闻录》交到她手中时,那书页夹缝中,用特殊墨水写下的冰冷字句,却像一柄淬毒的匕首,撕破了所有温情的假象。沈锦瑟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分毫,甚至对温景然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感激的微笑。指尖拂过那几行小字,她心底一片冰寒。饵已投下,她是那条被盯上的鱼。而这递来诱饵的渔夫,正是眼前这位,笑容温润,曾让她一度放下戒心的——温太医。这场戏,她要陪着演下去,看看最后,究竟是谁,吞了谁的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