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后的第一周，林薇就收到了星耀集团的日程安排。
密密麻麻的行程表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品牌见面会、产品发布会、媒体专访，甚至还有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行业交流慈善晚宴”。短短两周，她已经忘了自己当初是个设计师了。
林小雨在电话里兴奋地喋喋不休：“星耀的慈善晚宴么，听说到时候会有很多业内大佬和顶级网红，对了还有明星！”
林薇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封精致的电子邀请函，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晚宴主题是“新媒体时代的创新与突破”，地点设在城市最高端的酒店宴会厅，要求正装出席。
“其实我不太想去，总觉得格格不入，我是个设计师……但是讽刺的是，我没有代表作，去这个晚宴我都不知道是以什么身份来参加。”她轻声说。
“必须去啊！”苏晴几乎是在尖叫，“这可是建立人脉的绝佳机会！你知道多少人挤破头都想拿到一张邀请函吗？”
林薇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工作室角落里挂着的几件日常服装上。
她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晚礼服。
周五晚上七点，林薇站在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异世界的闯入者。她最终还是临时在网上淘了一条黑色长裙，虽然简约得体，但与其他宾客华贵的装扮相比，依然显得朴素得近乎寒酸。
“林小姐？”一个穿着定制西装的中年男子微笑着走近，“我是星耀的市场总监王明，江总特意嘱咐我来接待您。”
林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跟着王明走进宴会厅。水晶吊灯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发痛，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气息。她看到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正围着一个最近爆红的网红拍照，那个在视频里总是素面朝天、倡导“真实生活”的女孩，此刻正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价值不菲的礼服，对着镜头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王明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语气轻松地说，“线上人设和线下形象可以完全不同，观众要的是他们想象中的'真实'，而不是真正的真实。”
林薇沉默地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金色的液体在高脚杯中微微晃动。
“来吧，我带您认识几位重要人物。”王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今晚来的都是业内顶尖的品牌方和平台负责人，对您未来的工作很有帮助。”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林薇像个提线木偶般被带着穿梭在各个小团体之间。
每个人都在微笑、握手、交换名片，说着客套而浮夸的恭维话。她听到一个美妆博主正在向品牌方吹嘘自己的产品转化率，将明明只有百分之三的数据说成了百分之十；另一个健身网红一边喝着高糖分的鸡尾酒，一边向蛋白质粉厂商保证自己严格遵循健康饮食。
“这位就是最近很火的'实话实说'林薇。”王明每次介绍她时都会用这个标签，而每个人都会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一个穿着骚粉色西装的男人握住林薇的手久久不放：“久仰大名！我就喜欢你说真话的劲儿！不过说实话，”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有些话题可以更'温和'一点，毕竟大家都要吃饭嘛，你说是不是？”
林薇僵硬地抽回手，感觉被他触碰过的皮肤都在发烫。
晚宴进行到一半，主持人宣布即将举行一场小型拍卖会，所有收益将捐赠给儿童慈善基金会。拍卖品大多是网红和品牌捐赠的奢侈品——限量版手袋、名表、度假套餐...
当拍卖师拿出一条钻石项链时，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竞价声此起彼伏，价格很快飙升到了六位数。林薇注意到，那些竞价最积极的人，往往会在举牌的同时瞥一眼身边的摄影师，确保自己的“善举”被完美记录下来。
最终，项链被一个以“亲民”人设走红的美食博主拍下。她优雅地上台接过战利品，对着镜头眼含热泪：“这些孩子太可怜了，我希望我的微薄之力能给他们带来一些温暖。”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林薇却感到一阵反胃——那条项链的价格足够资助十个孩子完成整整一年的学业，而那位博主上周还在视频里抱怨品牌方给的赞助费太少。
“很动人的一幕，不是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薇转身，看见江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与晚宴上大多数人的浮夸风格截然不同。
“如果她真的想帮助那些孩子，直接捐款会更有效率，还能省下拍卖佣金。”林薇冷冷地说，“这更像是一场慈善表演。”
江辰的嘴角微微上扬：“但你不得不承认，表演让慈善变得更有吸引力。那条项链的实际价值不超过五万，但现在的成交价是二十八万。多出来的二十三万，就是表演的价值。”
林薇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所以虚假的动机只要产生真实的结果，就可以被原谅？”
“行业里不叫虚假，叫内容包装。”江辰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观众需要故事和戏剧性，单纯的善举太过平淡，无法引起关注。而没有关注，慈善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这是个简单的交换。”
就在这时，王明匆匆走过来：“江总，李总他们到了，在VIP室等您。”
江辰向林薇微微颔首：“失陪一下。享受晚会，林小姐，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林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她悄悄退出宴会厅，想到阳台上透透气。
落地窗外的阳台空无一人，与室内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晚风吹拂着她的脸颊，稍稍驱散了心中的郁结。她倚在栏杆上，望着城市璀璨的夜景，忽然注意到阳台另一端阴影处有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
“...放心吧，数据都会做好的，至少翻三倍。”
“平台那边打点好了吗？”
“老规矩，五五分成。不过下次得换个说法，最近'刷量'这个词太敏感了。”
“就叫'数据优化服务'，听起来专业多了。”
林薇屏住呼吸，认出其中一人是某知名MCN机构的创始人，经常在公开场合抨击行业数据造假现象；另一个则是某个当红直播平台的高管。
“谁在那里？”阴影中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动静。
林薇慌忙后退，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花盆，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快步离开阳台，心跳如鼓，假装镇定地重新融入宴会人群，手心却已经渗出冷汗。
“原来你在这里！”苏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我跟你讲，刚才认识了超多厉害的人！还有个品牌方想找我们合作呢！”
林薇勉强笑了笑，目光仍不由自主地瞥向阳台方向。那两个人已经回到了宴会厅，正与其他人谈笑风生，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晚宴结束后，林薇婉拒了after party的邀请，独自叫车回家。
坐在出租车后座，她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晚的所见所闻。
手机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欠款结清了。谢谢你，薇薇，你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林薇盯着那条消息，眼眶突然发热。她抬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滑落。窗外的霓虹灯模糊成一片斑斓的光晕，就像这个行业一样，光彩夺目却看不真切。
出租车驶过星耀大厦，玻璃幕墙在夜色中依然灯火通明。林薇想起江辰的话——“行业里不叫虚假，叫内容包装。”
也许他是对的。在这个世界里，真实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包装后的真实感。观众想要看到的不是真相，而是符合他们期待的真相；不是真实的人，而是符合他们想象的真实人设。
回到家，林薇脱下长裙，换上舒适的居家服。
她打开电脑，本想继续剪辑下周要发布的视频，却鬼使神差地开始搜索晚宴上那些人的名字。
搜索结果令人心惊——那个拍下钻石项链的美食博主，去年就被曝光过偷s漏s；那个在阳台暗处谈“数据优化”的MCN创始人，刚刚获得了一个“行业诚信倡导者”的奖项；就连晚宴本身，也被媒体誉为“年度最具影响力的行业盛会”。
一切都光鲜亮丽，完美无瑕。
林薇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她终于明白自己签下的不仅是一份商业合约，更是一张进入这个虚幻世界的门票。在这里，真假界限模糊，道德可以灵活变通，唯一不变的规则是利益至上。
手机再次震动，是江辰发来的消息：“下周有个重要品牌合作会议，提前准备一下。记住，你现在代表的是星耀的形象。”
林薇没有立即回复。她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商业区，那里是这个城市永不入睡的心脏，也是无数虚华规则的诞生地。
夜风吹起窗帘，带来一丝凉意。
林薇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回复了两个字：“收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