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城,像一头肮脏而凶悍的巨兽,盘踞在莽荒与混乱的交界处。当林迹背着依旧昏迷的楚风,真正踏入那由巨大原木和染血岩石垒砌的城门阴影之下时,扑面而来的喧嚣、汗臭、血腥和劣质灵草燃烧的刺鼻气味,几乎将他熏个趔趄。
没有盘查,只有几道如同秃鹫般冰冷、贪婪的视线,从城门洞的阴影里扫过他和背上的“货物”。林迹绷紧神经,低着头,尽量让自己融入那些行色匆匆、大多带着伤痕和戾气的人流中。
城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所谓的街道,不过是房屋之间被无数脚掌踩踏出来的泥泞小径。两旁是层层叠叠、摇摇欲坠的窝棚,用朽木、兽皮、破布甚至不知名妖兽的骸骨胡乱搭建而成。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混杂着劣质丹药的刺鼻药味、烤焦兽肉的焦糊味、劣质灵酒发酵的酸臭味,以及无处不在的、淡淡的血腥气。
吆喝声、咒骂声、打斗声、受伤者的呻吟声、劣质乐器刺耳的刮擦声……各种噪音如同浑浊的浪潮,无休止地冲击着耳膜。穿着破烂皮甲、手持染血武器的佣兵三五成群,眼神凶狠地扫视着行人;面黄肌瘦的凡人缩在角落,眼神麻木;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气息阴冷、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匆匆走过,周围人群自动避让,留下压抑的沉默。
这里是法外之地,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被演绎到了极致。林迹看到几个壮汉将一个瘦小的身影拖进肮脏的小巷,很快传出短促的惨叫和骨头断裂的声音,无人过问。一个摊位前,摊主因为一块下品灵石的争执,被买主一拳轰碎了半边脑袋,红的白的溅了一地,周围的人群只是冷漠地绕开,甚至有人迅速上前搜刮死者身上值钱的东西。
林迹的心脏沉了下去。在这里,低调和力量同样重要。他需要一个落脚点,一个暂时安全的避风港。
他记得周清锦囊里那张简陋地图上,标注着黑风城西南角有一个叫“断脊巷”的地方,是城内最混乱、也最便宜的区域,聚集着大量的亡命徒、伤残修士和走投无路之人。
穿过如同迷宫般狭窄肮脏的巷道,避开几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和公然上演的暴力场面,林迹终于找到了断脊巷。这里的房屋更加破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巷子深处,一栋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倒塌的三层木楼杵在那里,一块被虫蛀得满是孔洞的木牌挂在门口,上面用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写着:**“瘸腿老胡的窝”**。
就是这里了。周清留下的信息中,提到过这个“瘸腿老胡”,似乎是青云门早年流放出来的一个外门执事,在黑风城经营着这么一处勉强提供庇护的“客栈”,收费低廉,不问来历,但也别指望有什么安全保障。
林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木门。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汗臭、霉味、劣质酒气和某种草药苦涩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光线昏暗,一楼是个兼做酒馆的大堂,摆着几张油腻腻的破木桌。几个形容枯槁、眼神浑浊的老修士蜷缩在角落,就着浑浊的劣酒低声交谈。一个独眼、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汉子,正用一把缺口的匕首剔着牙,冷冷地打量着进门的林迹和他背上的人。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眼神却异常精明的干瘦老头。他的一条腿从膝盖以下空荡荡的,裤管打了个结。这就是瘸腿老胡。他手里把玩着两颗油光发亮的石球,看到林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嘶哑地开口:“住店?一个下品灵石,一天。死人加钱。”
林迹没说话,默默地从周清给的锦囊里,掏出仅剩的两块下品灵石中的一块,放在油腻的柜台上。他没有多余的灵石支付“死人”的费用,楚风必须活下来。
老胡瞥了一眼灵石,又瞥了一眼林迹背上气若游丝的楚风,鼻子里哼了一声:“二楼最里面,丙字七号。动静小点,死了自己处理干净,别臭在老子屋里。” 说完,丢过来一把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黄铜钥匙。
林迹接过钥匙,背着楚风,踩着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木楼梯,艰难地爬上二楼。走廊狭窄阴暗,两侧的房门大多紧闭,偶尔有压抑的咳嗽或痛苦的呻吟从门缝里传出。丙字七号在走廊尽头,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房间极小,只有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板床和一个缺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木桌。墙壁斑驳,布满可疑的污渍和霉斑。窗户纸破了大半,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林迹小心翼翼地将楚风放在冰冷的床板上。楚风依旧昏迷,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丹田处被林迹用破布条草草包扎的伤口,隐隐又有幽绿色的光芒透出,虽然被林迹临时“冻结”,但显然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再次爆发反噬。
必须尽快处理伤口!需要药物!需要真正的医者!但在这黑风城,尤其是断脊巷,这些东西都意味着高昂的代价,而他身上只剩最后一块下品灵石。
林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需要钱,需要信息,需要在这个混乱之地找到立足的根基。他环顾这间破败的小屋,目光最终落在墙角一堆被丢弃的、锈蚀的金属零件上——似乎是某种报废的低阶法器残骸。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走到那堆垃圾前,蹲下身,仔细翻检。很快,他挑出几块相对完整的、带有基础导灵纹路的金属片,一些细碎的、勉强能用的劣质灵石碎片,还有几根缠绕着绝缘材料的铜线。这些东西在修士眼中是彻头彻尾的垃圾,但在林迹眼中,却成了可能的原材料。
他将平板电脑放在破木桌上(屏幕依旧黯淡,仅存的3%能量必须用在刀刃上)。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锈蚀的金属片清理干净,按照平板资料库中一个极其简陋的“聚灵阵”图纸(并非修真界的聚灵阵,而是利用电磁效应微弱吸引、聚集环境中游离电荷和惰性灵气粒子的粗糙装置),用找到的铜线将灵石碎片和金属片上的导灵纹路串联起来。
过程笨拙而缓慢。没有精密工具,只能靠双手和一块捡来的尖锐石片进行刻划和连接。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锈蚀的金属上。好几次连接错误,导致微弱的电流短路,迸出细小的火花,灼伤了他的手指。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巴掌大小、由锈铁片、碎灵石和歪歪扭扭铜线构成的、丑陋无比的“铁疙瘩”,出现在林迹手中。它看起来就像一个拙劣的儿童玩具,毫无灵力波动。
林迹深吸一口气,将“铁疙瘩”放在房间中央的地面上。他意念沉入平板,调动起那仅存的3%能量,小心翼翼地引导出一股极其微弱的电流,注入“铁疙瘩”的核心节点。
嗡……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蚊蚋振翅的嗡鸣响起。那丑陋的铁疙瘩表面,那些歪歪扭扭的铜线纹路中,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地亮起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淡蓝色电光。紧接着,以铁疙瘩为中心,周围空气中那些惰性的、混杂着污染的灵气粒子,仿佛受到了极其微弱的吸引,极其缓慢地向它汇聚过来!
虽然汇聚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汇聚的灵气也稀薄浑浊不堪,远不如修士吐纳,更无法与真正的聚灵阵相比。但林迹能清晰地“感觉”到,房间内原本死气沉沉的能量环境,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扰动的涟漪!
成功了!一个效率低得可怜、但确实能微弱聚集环境能量的“劣质聚灵装置”!虽然对修炼毫无用处,但它证明了一条路——利用科技手段,绕过“灵根”的限制,直接干预这个世界的能量环境!
就在林迹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时——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骤然响起!破旧的木门被砸得剧烈晃动,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里面的杂碎!给老子滚出来!”一个粗鲁嚣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正是楼下那个独眼刀疤脸!
林迹心中一凛,迅速将那个还在微弱运转的“铁疙瘩”用破布盖住,藏到床下。他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沉声问道:“何事?”
“何事?”门外传来嗤笑声,“瘸老鬼没跟你说规矩?新来的,想在这断脊巷住安稳,得给老子‘铁手会’上供!一个月一块下品灵石!麻溜点拿出来!不然……哼哼!”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铁手会?显然是断脊巷的地头蛇。林迹身上只剩最后一块下品灵石,那是他准备给楚风买药救命的钱!绝不能交出去!
“灵石没有。”林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尽量保持平静,“可否宽限几日?”
“宽限?”门外传来更响亮的嗤笑和同伴的哄笑声,“老子看你背上那快死的废物还有点值钱东西!把他交出来抵债!或者……”刀疤脸的声音陡然变得阴狠,“把你身上那点破烂家当,还有你这个人,卖给‘血屠场’的矿坑!总能值几个钱!”
血屠场!黑风城最臭名昭著的奴隶矿坑和角斗场!进去的人,十死无生!
林迹的眼神瞬间冰冷。他缓缓拔出那把从赤骸城带出来、边缘依旧锋利的金属碎片,紧紧握在手中。门外的气息,刀疤脸是炼气一层巅峰,他身后还有两个跟班,气息稍弱,但也接近炼气一层。硬拼,毫无胜算。但束手就擒?绝无可能!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门外的人似乎准备破门而入的瞬间——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清静了!”一个带着浓浓不耐烦、却又异常清亮的女声,突然从隔壁房间响起。
吱呀一声,隔壁那扇同样破旧的木门被拉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个补丁的淡青色旧道袍,款式与楚风身上破碎的那件有些相似,但更朴素。她身材高挑,略显清瘦,乌黑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绾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在白皙的颈侧。她的面容并非绝美,却异常清秀干净,如同淤泥中倔强生长的一株青莲,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此刻却蕴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挂着的几个小小的、用竹筒或兽皮缝制的药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药草香气。她的修为……林迹敏锐地感知到,同样是炼气一层,气息甚至比门外的刀疤脸还要凝练沉稳一丝。
“苏晚!少管闲事!”刀疤脸看到这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更多的是不耐烦,“这是老子铁手会的规矩!新来的不懂事,老子教教他!”
“规矩?”名叫苏晚的女子柳眉一挑,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你们铁手会敲骨吸髓的规矩?这断脊巷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了算了?”她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林迹紧闭的房门,又落在刀疤脸身上,“滚远点!别在这里吵到我的病人!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试试我新配的‘痒痒粉’,保证让你三天三夜挠掉一层皮!”
她说话间,白皙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已经拈着一小撮淡黄色的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刀疤脸和他的跟班脸色微变,显然对这“痒痒粉”心有余悸。他们不怕打架,但苏晚的毒药和医术在断脊巷是出了名的难缠,救人未必有多神,但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绝对不少。
“你……!”刀疤脸气得独眼发红,但看着苏晚指尖的粉末,终究没敢发作,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林迹的房门,“小子!算你走运!有苏晚护着你!但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灵石,你迟早得给老子吐出来!” 撂下狠话,他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下楼去了。
走廊里暂时恢复了安静。
苏晚收起指尖的粉末,看都没看林迹的房门,转身就要回自己房间。
“等等!”林迹猛地拉开门,对着苏晚的背影急声道,“这位……苏姑娘!请留步!”
苏晚脚步一顿,侧过身,清澈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落在林迹和他身后床上昏迷的楚风身上:“有事?”
林迹深吸一口气,指着床上的楚风:“我朋友……身受重伤,丹田破损,气息微弱,急需救治!恳请姑娘施以援手!林迹……愿付出一切代价!” 他拿出了最后那块下品灵石,双手奉上,眼神恳切而焦急。
苏晚的目光在楚风惨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林迹手中那块散发着微弱灵光的灵石。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沉默了几息,没有去接那块灵石,反而抬步走进了林迹的房间。
一股清苦的药草香气随之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房间里的霉味。
她径直走到床边,动作麻利地掀开林迹草草包扎的破布条。当看到楚风丹田处那狰狞的伤口,以及伤口深处那被微弱蓝光勉强“冻结”包裹着、却依旧在血肉中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幽绿色光芒时,苏晚清澈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身体甚至微微僵硬!
“这是……!”她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林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灵根反噬?!而且……被强行压制了?!你怎么做到的?!”
她的反应,远超林迹的预料!她不仅一眼认出了“灵根反噬”,更看出了被强行压制的痕迹!这绝不是普通医修能有的眼力!
林迹心中警铃大作!他无法解释平板的秘密!更无法解释那“灵根剥离”的理论!他只能硬着头皮,含糊道:“我……我祖传有一种秘法,能暂时稳住伤势……但效果有限,他撑不了多久了!求姑娘救他!”
苏晚死死盯着林迹的眼睛,似乎想从中分辨真伪。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探究,有深深的疑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恐惧?
过了足足十几息,她才缓缓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楚风丹田那诡异的伤口,声音低沉而凝重:“他伤得太重……丹田几乎被狂暴的灵力撕碎,经脉寸断,更麻烦的是这反噬的‘灵根’……它像毒瘤一样扎根在气海核心,不断侵蚀生机,强行剥离,稍有不慎就是神魂俱灭的下场!就算暂时压制……”她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避开伤口,在楚风丹田上方几寸处虚按了一下,指尖萦绕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带着清凉气息的淡绿色光晕。
嗡……
那被林迹用微弱电流和能量模型“冻结”的幽绿光芒,在苏晚的灵力探查下,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剧烈波动了一下!虽然很快又被压制下去,但楚风的身体也随之痛苦地抽搐起来!
“看!它还在挣扎!随时可能再次爆发!”苏晚收回手,脸色更加难看,“普通的回春丹、续脉散,对这种源自‘灵根’本源的侵蚀伤害,效果微乎其微!除非……”
“除非什么?”林迹急切追问。
“除非能找到‘蕴神花’!”苏晚语速飞快,“‘蕴神花’蕴含温和滋养神魂本源的力量,能暂时安抚这种狂暴的反噬之力,为修复丹田和经脉争取时间!但这种灵药极其罕见,通常只生长在极阴之地或者古战场遗址深处,有强大的妖兽守护,在黑风城……只有‘万宝阁’可能有存货,但价格……”
万宝阁!黑风城最大的交易场所,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以价格高昂、心黑手狠著称!
林迹的心沉了下去。一块下品灵石?连万宝阁的门槛都进不去!
“需要多少灵石?”他声音干涩地问。
“至少……五十块下品灵石!而且是有价无市!”苏晚报出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
五十块!林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身上只剩一块!时间不等人!楚风的状态,随时可能再次崩溃!
“还有一个办法!”苏晚看着林迹绝望的神情,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城西‘火炉坊’有个叫‘雷疯子’的炼器师,他最近在悬赏一种极其稀有的‘地心火铜’,用来修补他的一件重要法器。只要能找到拳头大的一块,他给的报酬足够买一株‘蕴神花’还有富余!只是……”
“只是什么?”林迹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只是那‘地心火铜’只出产在城外三百里外的‘熔岩裂谷’深处!那里是黑风城附近最危险的区域之一!终年流淌着地火熔岩,高温炙烤,毒气弥漫,还盘踞着大量火属性妖兽,最可怕的是地火随时可能喷发!炼气期修士进去,九死一生!”苏晚的声音带着警告,“而且,‘雷疯子’脾气古怪暴躁,他的悬赏挂了快一个月了,死了好几拨人,也没听说谁真能带回来!”
熔岩裂谷!九死一生!
林迹的目光落在楚风灰败的脸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伤痕和老茧的双手。他别无选择。
“熔岩裂谷……怎么走?”林迹抬起头,眼神中的绝望已被一种近乎冰冷的决绝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