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万瘴古林的瘴雾,如同粘稠的、带着腐朽甜腥的裹尸布,缠绕着亡命奔逃的三人。林迹背着昏迷的楚风,每一步都踏在深及小腿的冰冷腐殖质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咕叽”声。左臂的骨裂处早已麻木,后背灼伤的旧创在汗水和瘴气的侵蚀下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被撕裂的灼痛和浓重的毒素腥气。更沉重的,是精神识海的枯竭——平板核心在守心谷一战中彻底沉寂,如同断臂,带来一种源自灵魂的空虚与脆弱。

苏晚紧随其后,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急促凌乱。她一手紧捂着腰间仅存的药囊,微弱的翠绿光晕艰难地抵抗着无孔不入的毒瘴侵蚀,另一只手不时担忧地探向楚风的脉搏。楚风的状况很糟,强行催动超越极限的雷火之力,又遭阴九幽终焉污染爆的冲击,本源震荡,经脉紊乱,生机如同风中残烛。

“咳咳……”楚风在林迹背上发出一阵压抑的呛咳,一丝暗红的血迹顺着嘴角滑落,滴在林迹颈侧,温热而刺目。

“楚风!”苏晚声音带着哭腔,连忙取出一颗仅剩的“回元丹”塞入他口中。

“死……不了……”楚风艰难地睁开眼,瞳孔有些涣散,却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林大哥……放我下来……我能……走……”

“闭嘴!”林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留着你的力气,感应你的本源雷元!它是我们在这死域里唯一的灯塔!”

楚风还想说什么,却被林迹语气中的寒意慑住,默默闭眼,将所有残存的心神沉入丹田深处那点微弱却纯净的乳白光晕。光晕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微弱地搏动着,散发出一丝极其隐晦的、对纯净灵机本能的渴求,如同黑暗中垂死的萤火,顽强地指引着一个模糊的方向——古林的更深处,那片连静心散人地图都未曾标注的、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绝对死寂的区域。

林迹顺着这微弱的指引,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死寂的丛林中穿行。避开色彩妖艳、散发致幻孢子的巨蕈,绕开表面平静、实则吞噬一切的腐毒泥潭,警惕着脚下任何细微的蠕动。苏晚则利用有限的药力和对古林毒性的理解,不断调整着三人身上微弱的气息屏蔽层,如同在捕食者环伺下试图隐匿行踪的猎物。

死寂,是这里的主宰。连最微弱的虫鸣都已绝迹,只有永不停歇的风穿过扭曲古木枝桠时发出的、如同亡魂呜咽般的低啸。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臭中,渐渐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高温炙烤后的金属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脚下的腐殖层下,开始出现坚硬的、非自然的棱角。

“林迹……你看!”苏晚突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惊悸,指向左前方一片被巨大藤蔓半掩的区域。

林迹循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灰绿色的瘴雾如同帷幕般被无形之力微微排开,露出其下掩盖的……巨大残骸!

那不是古树的遗骸,也不是妖兽的枯骨。那是冰冷的、断裂的、覆盖着厚厚锈迹与滑腻苔藓的金属!巨大的、如同巨兽肋骨般扭曲断裂的金属支架刺破腐殖层,指向毫无生气的天空。断裂的管道如同垂死的血管,扭曲盘绕在锈蚀的框架上,一些断裂处裸露着缠绕着奇异绝缘材料的线缆。整个残骸如同某种庞大工业文明被肢解后丢弃的脏器,半掩在古林的腐烂之中,散发着衰败、冰冷与一种顽强到令人心悸的异质力量感!

“又是……那些东西……”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赤骸城的阴影尚未散去,这相似的、散发着非自然冰冷感的残骸,再次出现在眼前,勾起了不祥的回忆。

林迹的心却猛地一跳!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悸动!这残骸的风格……与赤骸城同源!但更关键的是,楚风丹田处那点微弱的乳白光晕,在靠近这残骸时,搏动明显加快了一分!指引的方向,赫然指向残骸深处!

这死域中的残骸,与楚风复苏的本源之力产生了共鸣?难道……此地有未被污染的能量源?或是……某种与“断灵”相关的线索?

“进去!”林迹毫不犹豫。危险,往往伴随着机遇。这残骸,或许是绝境中的转机!

两人合力,清理开缠绕的剧毒藤蔓和厚重的苔藓,一个因剧烈撞击而扭曲变形、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金属破口暴露出来。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机油、臭氧和某种奇异腥甜的复杂气味涌出。洞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林迹率先侧身钻入,苏晚扶着意识模糊的楚风紧随其后。

残骸内部,如同巨兽冰冷的腹腔。通道宽阔却布满尘埃和扭曲的金属碎屑。空气污浊,带着陈年的金属锈蚀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墙壁上布满了巨大的撞击凹痕和能量武器灼烧留下的焦黑纹路。一些早已失去光泽的指示牌歪斜地挂着,上面扭曲冰冷的异星符号如同诅咒。

林迹取出仅存的火折子点燃,微弱的光晕只能照亮身前几步。他警惕地感知着四周,左手紧握着那把边缘依旧锋利的金属碎片。苏晚则全神贯注地维持着楚风的生机。

沿着倾斜向下的通道前行,楚风丹田处的光晕指引越来越清晰。终于,在穿过一片如同巨兽胸腔般布满巨大断裂管道和冷凝塔残骸的区域后,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布满撞击凹痕的金属闸门。闸门早已扭曲变形,裂开一道缝隙,丝丝缕缕微弱却精纯的、带着冰冷秩序感的能量波动,正从缝隙中逸散出来!

【检测到……微弱……高纯度……非标准能量源!】

沉寂的平板核心,竟在这能量波动刺激下,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信息碎片!

林迹精神一振!就是这里!

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闸门,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门内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相对完整的球形空间。穹顶布满了断裂的线缆和熄灭的指示灯。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半人高的、由深邃纯净的黑色晶体构成的圆柱体!晶体表面布满了无数极其细微、精密到超越视觉极限的几何刻痕,此刻正流淌着极其微弱、如同星屑般的幽蓝色光芒,构成一幅不断变幻、复杂玄奥的立体能量回路图景!那股精纯、冰冷、仿佛来自宇宙本源的能量波动,正是由此散发出来!

幽能结晶!与赤骸城核心所见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体积小了许多,光芒也更加黯淡!

而在这幽能结晶下方,地面上,盘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早已褪色、沾满污迹和干涸血痂的灰色布袍,身形枯槁,长发纠结,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他背对着入口,面向幽能结晶,低垂着头,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与周围的死寂融为一体。若非林迹感知敏锐,几乎难以察觉。

“有人?!”苏晚瞬间绷紧神经,指尖捏住了银针。

林迹目光如电,死死锁定了那灰袍人的背影。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金属碎片,声音低沉而充满警告:“阁下何人?”

死寂。

只有幽能结晶内部星屑流淌的微弱嗡鸣。

就在林迹准备再次开口,或者苏晚的银针即将出手的刹那——

那如同石雕般的灰袍人,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接着,一阵仿佛生锈齿轮强行转动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一张布满了深刻皱纹、如同干枯树皮般的脸,转向了林迹三人。脸上满是污垢和凝结的血痂,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如同两颗被遗弃在灰烬中的星辰,在长久的死寂后,骤然被点燃!

浑浊!疲惫!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

他的目光,首先扫过重伤昏迷、气息微弱的楚风,在楚风丹田处那点纯净的乳白光晕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球猛地收缩了一下,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愕!

紧接着,他的视线移向手持金属碎片、眼神警惕冰冷的林迹。当他的目光触及林迹那双燃烧着不屈意志、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眼眸时,那惊愕瞬间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狂喜!以及……一丝仿佛看到了某种宿命轮回般的悲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迹身后,那枚悬浮在楚风头顶、光芒黯淡、表面布满细微裂痕的“筛网”核心之上。

当看清楚那筛网核心表面黯淡却依旧流淌的暗紫雷纹和紫金纹路时……

灰袍人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击中!

他干裂、布满血痂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枯爪般的右手,死死抓住了自己胸口的灰袍,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脏生生掏出来!

就在林迹和苏晚被这诡异的反应弄得惊疑不定时——

灰袍人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了一个嘶哑、破碎、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空间里的字眼: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