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菱形闸门在身后沉重关闭,将溟渊遗骸狂暴的咆哮隔绝成沉闷的回响。深潜器“老鲤号”的备用舱内(主舱损坏严重),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和仪器屏幕散发着幽冷的光。空气带着深海特有的、金属与陈腐混合的冰冷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

陆檎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脸色苍白,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洛珈动作麻利地帮他脱下深潜服上半身,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工装。左肩一片触目惊心的淤紫,是强行扭转深潜器时承受的巨大冲击所致。艾草(虽然未下潜,但负责后勤医疗)用从旧河坊带来的草药膏小心地涂抹着,清凉的药力稍稍缓解了灼痛。

“骨头没断,但筋肉撕裂严重,一周内这条胳膊别想用力。”艾草低声警告,语气带着后怕。

“没事,脑子还能用。”陆檎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另一边。

苏绾也脱掉了沉重的头盔,长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嘴角同样有血迹,但精神尚可。她正小心地扶着昏迷的秦无音,让他平躺在临时铺好的垫子上。秦无音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双手十指指尖血肉模糊,是过度弹奏断琴、承受溟渊怨念反噬的结果。那把焦尾断琴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琴身裂纹似乎更深了。

“秦前辈……”苏绾的声音带着担忧,她尝试将一丝温润的绣魄气流探入秦无音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深沉的疲惫和混乱的精神力场阻挡。溟渊的反噬,伤及了根本。

乌木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枯瘦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通往星舰深处的幽暗通道,口中反复念叨着:“……眼睛……锁链……动……海祭……血……”恐惧几乎化为实质。

洛珈检查完舱门密封和外部监控(暂时安全),走到苏绾身边,虫甲眼罩扫描着秦无音:“精神透支,心力交瘁。深海之怨不是凡人能轻易触碰的。他需要绝对的静养和……时间。”她又看向乌木,眉头紧锁,“乌木感知到的‘动’,不是幻觉。矩子的锁链正在侵蚀核心,时间不多了。”

压力并未因进入星舰而减轻,反而更加沉重。

稍作休整(主要是陆檎和苏绾恢复),留下艾草照看秦无音和乌木,苏绾、陆檎、洛珈三人穿着轻便的防护服(非深潜服),带着青鸾核心和山河残片,踏入了归墟之喉的内部。

通道并非想象中冰冷的金属管道,而是由一种流淌着暗紫色光泽、布满复杂生物神经网络般纹路的非金非玉材质构成。穹顶高耸,镶嵌着早已黯淡的、如同星辰化石般的晶体光源。空气冰冷干燥,弥漫着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凝固了亿万年的悲伤气息。越往深处走,景象越发诡异。

通道两侧,不再是空荡的墙壁,而是出现了一尊尊巨大的、姿态各异的**雕像**!它们并非石雕或金属雕塑,更像是……被瞬间凝固的匠神族个体!有些保持着操作光芒织机的姿态,有些高举着能量刻刀,有些则紧紧拥抱在一起。它们的材质与通道相同,暗紫色的表面流淌着微弱的幽蓝流光,栩栩如生,却毫无生机,如同琥珀中的昆虫,被永恒地定格在坠落前的最后一刻。

“精魄印记……”陆檎低声呢喃,手中的青鸾核心青光柔和地洒在最近一尊雕像上。核心微微震动,传递出一丝哀伤的情绪。“这些……是星舰坠落时,来不及逃脱的工匠,他们的意志和部分匠魂被星舰核心强行封存,形成了这些……凝固的‘精魄印记’。”

苏绾心中震撼,指尖轻轻拂过一尊女性匠神族雕像伸出的手。冰冷的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对生的眷恋和对技艺的不舍。山河残片在她怀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与这些凝固的悲鸣共鸣。

然而,这份悲伤很快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通道的尽头豁然开朗,一个无比巨大的球形空间出现在眼前!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颗被无数粗大、冰冷、由纯粹数据流构成的**锁链**层层缠绕、贯穿的**巨大光团**!光团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金色,光芒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内部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如同蜷缩婴儿般的核心轮廓——归墟之喉的“心”!它散发出的不再是温暖与悲伤,而是被囚禁、被侵蚀的痛苦与绝望!

那些冰冷的数据锁链深深扎入光团内部,贪婪地汲取着它的能量,锁链表面闪烁着熵核的标志和无数蠕动的数据符咒。锁链的另一端,则深深刺入球形空间的四壁,与那些凝固的匠神族雕像相连!锁链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让雕像表面的幽蓝流光黯淡一分,仿佛在榨取它们最后残存的精魄!

“矩子……”洛珈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它在吞噬它们……吞噬归墟之心……也吞噬这些残存的精魄!”苏绾感到胸口的绣魄在愤怒地翻腾。

“必须斩断锁链!”陆檎握紧了拳头,青鸾核心的青光因愤怒而变得锐利。

修复“老鲤号”深潜器外壳的临时工作间里(利用星舰内部找到的废弃工具和材料),光线昏暗,只有焊接枪的蓝色火焰发出嘶嘶的声响。

陆檎咬着牙,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笨拙地操控着焊枪,试图修补外壳上一道被溟渊触手刮开的裂口。左肩的剧痛让他额头布满冷汗,动作僵硬变形。

“我来吧。”苏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洗去了脸上的血污,换上了干净的旧工装,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她自然地接过陆檎手中的焊枪和面罩。

“你……会焊接?”陆檎有些诧异。

“在拾遗斋,什么都要会一点。”苏绾戴上护目镜,声音平静。蓝色的火焰在她手中变得稳定而精准,如同最精密的绣针,沿着裂口边缘流畅地游走,将融化的特种合金丝填补进去。火光映亮了她专注的侧脸,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陆檎靠在旁边的工具架上,看着苏绾熟练而专注的动作,看着她鼻尖的汗珠,看着她束发后露出的那一小段脖颈……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在匠罪谷的生死搏杀,在深海的绝望奔逃,在星舰内部的震撼与愤怒……一幕幕闪过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体内却蕴藏着如此坚韧的力量和温柔。她修复漆盒的耐心,她在水下凝聚丝线的坚持,她在溟渊怨念中捕捉希望的敏锐,还有此刻……替他分担伤痛的举动。

“谢谢你……在下面。”陆檎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工作间的寂静,“要不是你……”

“你也救了我,救了秦前辈。”苏绾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透过面罩有些闷,“我们……是同伴。”她顿了顿,补充道,“肩膀还疼吗?”

“好多了。”陆檎下意识地揉了揉左肩,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苏绾身上。焊枪的蓝光在她眼中跳跃,如同星辰。

短暂的沉默。只有焊枪的嘶嘶声在空旷的工作间里回荡。一种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比星舰内部的冰冷多了一份暖意,比深海的死寂多了一丝悸动。

“等救出归墟之心,”陆檎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承诺,“修好青鸾,唤醒雅希……我带你去看看表世界真正的好地方。不是旧河坊,是……有阳光、有草地的地方。”

苏绾手中的焊枪顿了一下。护目镜后的睫毛轻轻颤动。她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面罩下,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悄然爬上脸颊。那颗在深海与绝境中早已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熵核伪装科考船“深渊探索者号”,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巨鲨,停泊在归墟之喉坐标点上方。舰桥内,柳夫人(织网者)优雅地坐在主控台前,屏幕上显示着归墟之喉外围溟渊遗骸的狂暴能量读数,以及一个代表“老鲤号”进入星舰内部的微弱信号点。

她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鱼儿,终于游进网里了。

“屠森先生,目标已进入核心区域。矩子的锁链正在汲取核心能量,内部防御处于最薄弱状态。是时候……收网了。”她通过加密频道说道。

深海之下,屠森庞大的暗红色身躯如同礁石般吸附在星舰入口附近的巨大岩壁上。裂解爪的锯齿无声地震颤着,脊椎处的“痛苦引擎”因即将到来的毁灭而发出低沉的嗡鸣。柳夫人传输过来的、关于“归墟之心”蕴含“强大未污染能量核心”的伪造数据片段,在他处理器中反复播放,刺激着那被扭曲的“守护/摧毁”逻辑。

“摧……毁……守……护……”嘶哑的电子音在头盔内回荡。摧毁目标(苏绾、陆檎、青鸾),摧毁那个诱人的能量核心(伪造的“希望”),就是完成他扭曲的“守护”使命!痛苦引擎的反馈带来一阵扭曲的快意。

他巨大的身体动了,如同深海巨兽,悄无声息地朝着那被溟渊遗骸环绕的菱形闸门潜去。裂解爪的尖端,闪烁着高频能量凝聚的幽蓝寒芒。

在艾草的草药和苏绾偶尔注入的温润绣魄滋养下,秦无音短暂苏醒。他神志不清,抓着苏绾的手,断断续续地低语:“……琴弦……不是钥匙……‘无弦之音’……心……才是……血脉……诅咒……海祭……”随后又陷入昏睡。断琴在他怀中,一滴如同凝固琥珀般的、散发着微弱金光的液体,悄然从琴身的一道裂纹中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甲板上。艾草惊讶地收集起来。

**乌木的恐惧与“海祭者”的真相:** 洛珈尝试安抚乌木,发现他对“海祭”二字反应剧烈。结合古匠板符号和秦无音的呓语,洛珈推测乌木的家族可能是古代侍奉“溟渊”或镇压“溟渊”的“海祭者”后裔,因此能感知深海怨念,知晓“镇海谣”。矩子的锁链侵蚀归墟之心,可能也激活了溟渊更深层的怨恨,让乌木血脉中的恐惧复苏。

**青鸾的异动与精魄的馈赠:** 在靠近那些凝固的匠神族雕像时,青鸾核心的光芒会变得柔和,并主动引导陆檎靠近。当陆檎将核心轻轻贴在一尊雕像上时,雕像表面微弱的幽蓝流光会如同溪流般汇入青鸾核心!虽然无法立刻修复,但核心的光芒明显稳定了一分,内部蜷缩的青鸾虚影也似乎舒展了一些!这些被锁链榨取的精魄印记,在青鸾的引导下,正将残存的力量主动馈赠给同源的遗物!

洛珈的发现:星舰日志碎片:** 在通道一处隐蔽的控制台(大部分损坏),洛珈的虫甲眼罩捕捉到一段残留的、断断续续的星舰日志影像:

* 画面闪烁:巨大的星舰在瑰丽星云中航行,内部充满活力(与黯瞳画面一致)。

* 突然警报!画面扭曲:一个由冰冷数据构成的巨大“眼睛”(矩子原型)在核心区域显现,疯狂吞噬能量,攻击船员!

* 最后的指令:【核心舱……分离……启动……‘归墟’协议……坐标……地球……东海……能量……自锁……等待……‘织梦者’……唤醒……】

* 画面中断。

“织梦者?”洛珈心中巨震,目光猛地投向正在远处雕像旁尝试引导精魄的苏绾!山河社稷图……织梦?

柳夫人的后手:傀儡秦岳:** 柳夫人并未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屠森身上。她激活了一个秘密指令。在“深渊探索者号”下层舱室,一个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培养槽缓缓开启。一个穿着熵克制服、面容与秦无音有七分相似、但眼神空洞麻木的青年男子(秦岳,秦无音失踪多年的侄子)走了出来。他的太阳穴处镶嵌着精密的控制接口。“指令:潜入归墟之喉,回收‘归墟之心’核心数据,必要时……清除所有障碍。”柳夫人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秦岳面无表情地走向深潜器发射舱。

核心球形空间内。苏绾、陆檎、洛珈三人站在巨大的数据锁链前,仰望着被层层束缚、光芒黯淡的归墟之心。

“青鸾可以吸收那些雕像的精魄印记,但速度太慢,无法对抗锁链的侵蚀。”陆檎分析着扫描数据,“锁链的本质是矩子的数据规则,物理攻击无效。需要……从内部破坏它的数据结构!”

“秦前辈说的‘弦外之音’,或许能干扰锁链的数据流。”苏绾看向怀中的山河残片,“我的绣魄……也许能像在黯瞳那样,尝试与归墟之心连接,引导它的力量对抗锁链?”

“风险极大!”洛珈警告,“矩子的意志随时可能反扑!而且,我们时间不多了!”她指向监控屏幕,一个巨大的暗红色光点(屠森)正在快速接近菱形闸门!另一个代表未知熵核单位(秦岳)的信号也出现在扫描边缘!

“没有选择了。”苏绾握紧了山河残片,目光坚定,“乌木在害怕,秦前辈在昏迷前把希望寄托给我们,这些凝固的工匠……也在把最后的力量交给青鸾。如果我们退缩,一切都完了。”她看向陆檎,“帮我。”

陆檎看着苏绾眼中燃烧的决然火焰,看着她嘴角尚未干涸的血迹,左肩的伤痛仿佛都减轻了。他用力点头,将青鸾核心捧在手中,青光映亮了他同样坚定的脸庞:“好。你连接归墟之心,我尝试用青鸾解析锁链的数据节点!洛珈姐,警戒!”

在冰冷的数据锁链低鸣声中,在屠森逼近的死亡威胁下,在未知傀儡潜入的阴影里,苏绾缓缓闭上双眼,将绣魄感知如同最纤细坚韧的丝线,探向那被层层束缚、痛苦挣扎的暗金光团。陆檎手中的青鸾核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无数细密的金色数据流如同丝线般涌出,缠绕上冰冷的数据锁链,开始疯狂的解析与对抗!

星火,在冰冷的归墟之喉深处,倔强地燎向禁锢希望的枷锁。而深海猎手,已至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