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困潦倒的书生裴书尽,捡到一个木头里飘出来的女娃娃。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实则是以他人愁绪为食的神秘古灵。
他越是愁云惨淡,运气就越好。丧气满满的‘赔输净’,变成了靠发愁就能逆天改命的‘气运之子’。
他斗败了欺凌自己的宵小之徒,考取了功名。
就在他靠着发愁逐渐走上人生巅峰之时,一位风华绝代的仙长从天而降,指着女娃娃说:“她,是我的!”
《策论集》,要六文钱!
裴书尽右手探入怀中,摸到几枚温热的铜板,一枚、两枚……直到最后第五枚,叹口气,还是将书册放回了书馆的架子上。
他目光落向旁边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制义范文集》。
旧了点,不过只要三文钱!
他拿三文钱换了本旧的《制义范文集》,心满意足地走出书馆时,一滴冰凉砸在颈窝,他抬头看天,铅灰色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初冬的雨丝,竟带着一丝腥甜。
他赶紧将儒衫下摆撩起,卷成几层,密实地包裹住书,双手交叉护着。
“我们的裴大状元,这是买的啥宝贝啊?”
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这话的是一贯刻薄的李秀才。裴书尽眼帘微垂,遮住了那丝看待跳梁小丑般一闪而过的冷漠,面上依旧恭谨地低声道:“李兄。”
他不愿多生事端,微微缩起肩膀,躬身便要从书馆门口躲雨的人群缝隙中挤出去。
“别走啊,跟大家聊聊呢,'赔输尽'!”旁边一个穿着绸缎的富家子弟,戏谑地伸出脚,恰好绊在他身前。
裴书尽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被衣衫包裹的书册已然滑脱出去,啪的一声,不偏不倚地砸进路旁的泥水坑中。
污泥四溅。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李秀才慢悠悠地在他面前蹲下,嫌恶地用两根手指头拎起书的边角处,混着腥甜雨水的泥浆,顺着书页滴滴答答往下淌。
“就这破书,你还当宝贝似的!莫不是指望着这破书让你榜上有名?做梦吧!我看呐,你不如拿回去当柴烧,还能让你这个废柴暖和暖和!”
说完,他手一松,啪嗒一声,书又掉回了泥水里。
裴书尽没理睬李秀才的挑衅,默不作声地在污泥里捡起书,用衣袖擦拭着书上面的污泥,手指尖微微颤抖。
周围人哄笑起来。有人大声讥笑:“这个'赔输净',家产亲人赔光输净,还一天到晚买书,做梦考状元呢!哈哈哈哈......”
裴书尽在哄笑声中强撑着站起身,低着头,缩着肩,紧紧抱住那本书,转身向人少的地方慢慢挪着脚步。后面李秀才的嗓音得意地响起:“瞧瞧他这怂样,头都不敢抬!” 几个富户子弟和小混混跟着大声起哄:“就是,就是,P都不敢放一个!”
裴书尽的脚步顿了一瞬,猛的绷直了脊背,胸腔剧烈起伏,却还是迈开大步,在哄笑声里快步走远。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些充满恶意的目光,走得飞快,双手紧紧护着心口的书。
全身很快就被雨淋湿了,不过还好,自家那条幽暗破败的小巷就在前头了。
刚进巷口,隔壁的小六就从虚掩的门后面探头出来,急切地冲他喊:“裴哥,快!那个周阎王又来了,把你家大门都踹倒了!”
裴书尽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只见一个穿绸衫的胖管事正一脚踩在倒地的门板上,见他回来,脸上挤出冷笑:“穷酸回来啦!正好,父债子偿,一百二十两!三天,拿不出钱,就给我卷铺盖滚蛋,房子抵债!”
“可当初我阿爹明明只借了五两,”裴书尽紧握拳头,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你们,你们,不能欺人太甚!”
“我可是有借据的,白纸黑字,利滚利!休想赖账!”周管家冲他威胁地晃晃拳头,往倒地的门板上吐了口浓痰,带着几个家丁扬长而去。
等一群人走远之后,裴书尽用力将倒地的门扇扶起,却怎么也合不拢,只能将它靠在门外的墙壁上。
他踉跄着走进四面灌风的屋子,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李秀才的讥讽,周管家的逼迫,前途无光的绝望,全都化作万千愁绪涌入他的胸中,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将那些烦乱的思绪赶出脑海,可越是如此,愁绪越发浓厚。就在他烦闷异常时,一阵轻微的笃笃声响起。
不是敲门声,而是床头那个他从荒废山神祠捡来的小木人在响。
木人周身忽地泛起柔和微光,细密的裂纹绽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娃从木人里飘然而出,揉着惺忪睡眼坐在他破旧的书案上,朝他伸出小手,软糯地唤了一声:“阿爹!”
裴书尽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住了。他张着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你……你……是何方精怪?”他好半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呆愣地盯着小女娃。
小女娃往前凑了凑,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小手指着他的胸口,嘟着嘴委屈道:“阿爹,阿元饿。想吃……这个。”她的小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就是阿爹心里头,酸的,苦的,皱着眉头叹气的感觉……香香的,好好吃!”
吃……愁绪?
裴书尽怔住了,随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杆却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别的没有,愁,管够!你算找对人了!”
他打小就是在愁里头泡大的。阿爹是户部小官,走得早;阿娘一个人拉扯他,五年前也撒手去了。
他也算是早慧,12岁通过童试,考中秀才,三年后参加秋闱,考中举人。可后来却屡次春闱无望,三度名落孙山。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真没说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爹娘留下的那点家当早被他败光了。
如今只剩这间祖上传下来、四面漏风的小破屋。
连这小破屋,很快也不是自己的了。
他一想到眼下的绝境,那种生路断绝的愁绪便再度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锁紧眉头,长叹一声。
“啊呜,”小女娃对着他胸口的位置做了个深吸的动作,随即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真好吃!阿爹,你真好。”
这声软糯的“阿爹,你真好”,让从没和小娃娃接触过却突然被喊阿爹的裴书尽有些不自在。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阿元已经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吃光了愁,阿爹明日就有好运啦!阿元困了,要回去睡觉觉了。”话音未落,她小小的身影便化作流光,钻回了木人中。
裴书尽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女娃栖身的小木人,右手下意识抚上心口。
奇妙的是,他感觉那股沉甸甸、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郁结之气,似乎果真消散了许多,纷乱混沌的脑子,此刻竟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许多读过的书册细节,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竟然记起了前些年读过的《四海奇谭》中谈论精怪的章节:
世间有精怪以人之七情六欲为食,尤喜愁苦哀怨之气。食之则精怪得养,人亦因情气外泄而得短暂清明,更有甚者,能改运数。
莫非这小女娃阿元,正是此类精怪?
这般诡奇之事,怕是连茶馆里的说书人也编不出吧!
裴书尽脑海里塞满了疑问,将小木人攥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琢磨,毫无睡意,只觉得连那木头中间的纹理,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看着像符文,又有点像个残缺不全的谢字。
后来不知怎地抱着小木人昏昏沉沉坠入了梦乡,竟做了个诡奇的梦。
他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无垠的茫茫雪原,凛冽风雪割面。
一位白衣仙人背对着他孑然而立,衣袂翻飞。
他竭力想看清仙人的面容,眼前却始终蒙着一层飘忽的雾障,唯有一个冰冷的诘问刺入脑海:“为何,还不归位?”
那声音冰凉彻骨,不带半分情绪,刺骨战栗从指尖密集地刺向四肢百骸。
汹涌寒意骤然袭来,他浑身猛颤,自梦中猛然惊坐而起。
睁开眼时他仍在床榻之上,手中无意识地紧攥着那个小木人。窗外晨光熹微,破败门板漏进砭骨寒风。
不知是门隙钻入的冷风太厉,亦或梦中那悚然之声太寒,他止不住地有些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