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慕月清心安理得地把那“留后”的重担甩给我之后,整个人仿佛都镀上了一层“为爱牺牲”的悲壮光环。

她在东宫里,越发显得“与众不同”起来。

太子温璟之偶尔来她这里用膳,她不是推说身子不适,就是对着满桌珍馐浅尝辄止,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轻愁。

温璟之这个傻冒,竟真觉得她是心思郁结,胃口不佳,还特意吩咐小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点心。

只有我知道,她那是怕吃多了身形走样,被陆立明嫌弃。

她私下里对着我,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眼神憧憬:“阿絮,你说,我和立明的孩子,会像谁多一些?最好眼睛像我,鼻子像他……立明说,我们的孩子,定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我忍着胃里的翻腾,附和道:“姐姐和陆侍卫情意深重,孩子自然是集你们优点于一身。”

心里却在冷笑,最珍贵的宝贝?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一个随时可能引爆,将她炸得粉身碎骨的孽种罢了!

她不仅自己“清高”,还时常在我面前,鄙夷其他那些争宠的良娣、承徽。

“你看张良娣,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往书房送汤水,真是俗不可耐。”

“王承徽昨日竟在御花园‘偶遇’太子哥哥,还崴了脚,这等手段,也未免太拙劣。”

“女子立于世,当如空谷幽兰,洁身自好,怎能如同凡花俗草,争抢那点雨露恩宠?真情,当是发自肺腑,不染尘埃的。”

她说这些话时,总是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优越感。

仿佛整个东宫,只有她慕月清配谈“真情”,其他人都只是为了权势和恩宠挣扎的可怜虫。

我自然是她唯一的“知音”。

我听着她这些高论,脸上适时露出钦佩和赞同:“姐姐心性高洁,非常人所能及。太子殿下……他虽好,但终究不能理解姐姐这份超脱俗情的胸怀。”

她便会握住我的手,感慨道:“知我者,阿絮也。”

然而,东宫从来不是密不透风的墙。

她这般作态,时日一长,自然惹人侧目。

那些低位份的妃嫔,在她面前自然是恭维奉承:“太子妃娘娘品行高洁,妾身等望尘莫及。”“娘娘与太子殿下鹣鲽情深,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

可一转身,聚在一起喝茶闲聊时,那话就难听了。

“装什么清高?不就是仗着家世好,占了太子妃的位子吗?真当自己是九天仙女了?”

“就是,太子殿下多久没在她那儿留宿了?还摆出一副不屑争宠的样子,给谁看呢?”

“我听说啊,她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叫什么陆立明的,时常在她殿外晃悠,两人走得可近了……”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不过……确实有点不合规矩。”

这些议论,自然有耳朵灵通的宫人悄悄传到我和慕月清这里。‌⁡⁡

慕月清听了,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夏虫不可语冰。她们终日困于方寸之地,争抢那点微末利益,怎会懂得我与立明之间超越生死的情谊?随她们说去,清者自清。”

她倒是“清者自清”了,可我呢?

因着我是她唯一的“自己人”,是东宫里公认的“太子妃党”,那些明枪暗箭,自然也少不了落到我头上。

请安时,张良娣会捏着帕子,笑吟吟地刺我一句:“黎侧妃今日这身衣裳真是鲜亮,看来心情不错?也是,有太子妃娘娘这般看重,自然与我们这些不得眼的不同。”

王承徽也会在一旁帮腔:“黎姐姐与太子妃娘娘姐妹情深,真是令人羡慕。只是这东宫上下,眼睛都看着,姐姐行事,还需更谨慎些才是,莫要带累了娘娘清誉。”

话里话外,无不是在嘲讽我巴结慕月清,像个跟屁虫,丢尽了官家小姐的脸面。

我每次都是垂下眼睑,做出几分隐忍的样子,低声道:“妹妹们说笑了。”

心里却把这些人的嘴脸一一记下。

等着吧,现在你们踩着我捧高慕月清,将来有你们哭的时候。

不仅东宫内如此,连宫外,也开始有了些隐约的流言。

我兄长悄悄托人递话进来,语气担忧:“阿絮,你在宫中一切可好?近日坊间有些不好的传闻,虽未指名道姓,但隐约牵扯东宫,说……说有位主子行为不甚检点,与侍卫过往甚密。父亲让我提醒你,务必谨言慎行,莫要卷入是非。”

我看完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

果然,种子已经撒下去了。

慕月清和陆立明那点事,并非毫无痕迹,只是前世无人深究,加上我后来顶罪,才被压了下去。

这一世,我只需稍稍引导,那风就能吹起来。

我去给慕月清“请安”时,故作忧虑地提起:“姐姐,近日外面似乎有些不好的风声……”

她正在对镜插簪,闻言手一顿,随即又恢复镇定,淡淡道:“不过是些无知小人嚼舌根罢了。我与立明光明磊落,何惧流言蜚语?”

她甚至反过来“安慰”我:“阿絮,你也不必担心。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直,那些污言秽语,终会不攻自破。”

我看着她那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

行得正?坐得直?她是不是对自己正在谋划的事情有什么误解?‌⁡⁡

就在这时,宫女通报,太子殿下过来了。

温璟之进来时,眉头微蹙,显然心情不算太好。

他看了眼慕月清,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月清,朕看你近日总是闷闷不乐,可是宫中有什么烦心事?或是……下人们伺候得不周到?”

慕月清立刻起身,换上那副标准的、带着淡淡疏离的温柔笑容:“劳太子哥哥挂心,妾身一切都好。只是……春日慵懒,提不起什么精神罢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或许……是妾身性子孤拐,不如其他妹妹们会说话解闷,让太子哥哥觉得无趣了。”

温璟之的目光便落到了我身上。

我心中冷笑,又来了,习惯性地把锅往我这边引。

我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维护”,对温璟之道:“殿下恕罪,是妾身愚钝,不会说话,未能替太子妃姐姐分忧。姐姐心性高洁,不喜俗务,或许……是觉得这深宫寂寞,找不到能说话的人吧。”

我刻意把“心性高洁”和“深宫寂寞”咬得重了些。

温璟之这个傻冒,果然被带偏了。

他看着慕月清那副“空谷幽兰”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怜惜,自动脑补了她是因为“曲高和寡”、“无人理解”而郁郁寡欢。

他叹了口气:“是孤疏忽了。你性子静,不喜喧闹,孤明白。”

他竟然真的信了这番鬼话!

他转头对身边的内侍吩咐道:“去库房挑些新奇又不失雅致的玩意,给太子妃送来解闷。再告诉尚宫局,太子妃这里的一应份例,都要用最好的,莫要委屈了她。”

“是,殿下。”内侍恭敬应下。

慕月清垂下眼帘,遮住眼底可能闪过的得意,柔声道:“谢太子哥哥。”

温璟之又安抚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临走前,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似乎有歉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是因为我刚才那番“深宫寂寞”的话,让他对慕月清的“不快乐”产生了别的联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