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共享办公室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林薇几乎一夜未眠。
Geek神乎其技的后期成品，沈聿突如其来的A轮邀约，像两股巨大的旋涡在她脑中激烈碰撞。兴奋、警惕、对未来的野望、对未知的恐惧……种种情绪交织，让她无法安宁。
她没有时间犹豫或害怕。下午三点，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她打开电脑，强迫自己将所有杂念摒除，全部精力投入到下午会议的准备中。A轮融资，这不再是儿戏般的种子轮概念验证，而是真刀真枪的商业谈判。她需要一份足以匹配沈聿那句“A”评级的、无懈可击的商业计划书。
她将Geek完成的那个三分零二秒的短片反复观看了十几遍，每一个镜头，每一处转场，每一次音效的运用，都让她在震撼之余，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对方实力上那令人绝望的差距。
但这并不能让她气馁，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斗志。
她以此为基石，开始疯狂输出。市场分析、用户画像、竞品对比、商业模式迭代、财务预测……前世积累的行业知识和超越时代的眼光，在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她不再仅仅着眼于一个短剧系列，而是勾勒出一个以“涅槃文化”为核心的微短剧内容矩阵蓝图——主打不同题材垂类，开发衍生周边，探索分账和品牌定制广告等多元盈利模式，甚至初步构想了未来平台化的野心。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如同战鼓。
中午时分，中介打来电话，告知已与原房东达成退租协议，违约金已付，并提供了几处新房源信息。林薇快速选定了一处位于老城区、相对隐蔽的一居室公寓，线上支付了定金，约定明天搬入。
处理完琐事，她看着屏幕上已经成型的PPT草案，深吸一口气。
还不够。
沈聿那样的人，见过的完美计划书恐怕比吃过的饭还多。她需要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一点能真正打动他，或者说，能让她在这场不对等的谈判中增加一点点筹码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份《废土行者：代号007》的版权协议上。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她快速将《废土行者》的部分核心设定和开篇情节，与她刚刚完成的短剧风格进行了融合，构思了一个全新的、带有末世废土元素的悬疑短剧系列概念，并将其作为“涅槃文化”内容矩阵下的第一个重磅炸弹项目，加入了计划书的最后。
这将是一颗烟雾弹，也是一颗试金石。既能展示她手握稀缺顶级IP的战略眼光，也能试探沈聿对更大规模、更长周期项目的兴趣和耐心。
做完这一切，距离会议开始只剩两小时。
她打印好文件，仔细检查了妆容和衣着——依旧是那套最能凸显专业性的衬衫西裤，只是眼神比昨天更加锐利和沉稳。
下午两点五十分。
林薇站在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环球金融中心”楼下，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阳光在表面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
这里是资本的心脏地带。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微微加速的心跳，迈步走入大堂。冷气很足，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清晰而孤单的身影。前台核验身份，刷卡过闸机，电梯直达顶层。
“叮——”
电梯门无声滑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嘈杂的办公区，而是一个极其开阔、安静、充满设计感的接待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城市全景，仿佛将整个都市踩在脚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薰味道，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西装、表情一丝不苟的年轻男助理早已等候在此。
“林小姐，这边请。沈先生正在等您。”助理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带着训练有素的礼貌和疏离。
林薇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走廊两侧是巨大的抽象画和艺术品，价值不菲。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财富、权力和品味。
助理在一扇厚重的双开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推开。
“沈先生，林小姐到了。”
林薇迈步走了进去。
首先感受到的是极致的安静和空旷。这是一个大到有些夸张的办公室，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色调只有黑、白、灰和原木色。除了一张巨大的悬浮式办公桌、一组看起来就价格惊人的沙发、一个顶天立地的书架以及一个摆着微型枯山水盆景的茶台外，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沈聿就坐在那张办公桌后，身后是360度的无敌城市景观。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松开一粒扣子，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金丝边眼镜，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林薇身上。
“很准时。”他淡淡开口，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指向沙发区。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接进入主题。
林薇在沙发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将准备好的文件放在茶几上。
助理悄无声息地送进来一杯咖啡，然后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安静。
沈聿起身，走到沙发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份计划书，却没有立刻翻开。
“成品我看了。”他率先开口，语气平稳无波，“Geek的评价是，‘导演意图明确，叙事效率极高，具备爆款潜质’。而我的评价是，‘A’。”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林薇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现在，告诉我，这个‘A’，是昙花一现的运气，还是你确实具备持续产出‘A’级内容的能力和格局？”
问题尖锐直接，毫不留情。
林薇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将计划书推到他面前。
“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但可持续的实力，需要系统的规划和精准的执行。这是我的答案。”
沈聿终于拿起那份计划书，快速翻阅起来。
他的阅读速度极快，目光扫过纸页，几乎不做停留。林薇的心微微提起，但面上依旧保持镇定。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个全新的、基于《废土行者》改编的短剧系列规划时，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虽然只有零点几秒的细微变化，但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看完了全部内容，将计划书合上，放在一边。
“计划书做得不错，视野和野心都超出了我的预期。”他的评价依旧克制，但“不错”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已属难得，“尤其是最后新增的项目。”
他话锋一转：“但是，林小姐，投资投的是人，更是执行。你如何保证，在拿到A轮资金后，你能组建起一支匹配你野心的团队，而不再依靠……临时拼凑的学生和外部技术支持？”
这个问题，直接命中了林薇目前最致命的弱点——她没有自己的核心团队，Geek的帮助更像是一把不受控制的双刃剑。
林薇早有准备。
“团队是下一步建设的核心。A轮资金将主要用于此。”她冷静回答，“我会优先招募一位经验丰富的执行制片人和一位靠谱的后期总监，搭建起核心班底。至于Geek先生的技术支持……”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沈聿，“我非常感谢，但也希望这种‘无微不至’的帮助，能控制在合理的、双方事先沟通的范围内。我更希望未来能凭借自身团队的力量，交出‘A’级的答卷。”
她这番话，既表达了感谢，也明确划出了界限，更展示了建立自身能力的决心。
沈聿听完，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合理的范围？”他重复了一遍，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林小姐，你是否认为，我提供的帮助，有些……过度了？”
他终于将这个话题摆上了台面。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知道，这个问题无法回避。
“沈先生的帮助非常及时和关键，我受益匪浅。”她选择了一个谨慎的措辞，“只是我习惯凡事依靠自己，突如其来的……周全，让我有些受宠若惊，甚至……不安。”
她选择了坦诚一部分真实感受，以退为进。
沈聿静静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仿佛在评估她这番话里有多少真诚，多少试探。
几秒钟令人难熬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如果我说，我所做的一切，包括让Geek介入，都只是为了确保你能在规定时间内，做出能让我说服其他投资人的产品样片呢？”
林薇猛地一怔。
其他投资人？
什么意思？A轮融资，不是他单独投资？
沈聿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继续淡淡道：“‘涅槃文化’的A轮，我只会领投，不会吃独食。下午的会议，也不止你和我。”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他们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助理推开门，侧身让开。
门外，站着三个人。
一位是穿着高级定制套装、气质干练凌厉的中年女性；
一位是戴着金丝眼镜、身材微胖、笑容和气的男人；
最后一位，则让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穿着骚包粉色西装、头发梳得油亮、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年轻男人，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林薇身上，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和……浓厚的兴趣。
沈聿站起身，语气平静地为她介绍：
“林小姐，这三位是‘蓝海资本’的合伙人赵总、‘星辉传媒’投资部的李总、以及‘嘉乐娱乐’的少东家，王思明王少。”
“他们都将参与对你和‘涅槃文化’的A轮投资评估。”
林薇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原来如此！
原来沈聿如此急切，不是因为看好她，而是因为他早已安排好了其他投资人！他之前所有的“帮助”，只是为了让她能在今天，拿出足够说服这些人的东西！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和沈聿一个人对弈。
而是在和他的整个资本棋局对弈。
而此刻，棋局上的其他棋子，已经就位。
那位王少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率先走了进来，目光依旧黏在林薇脸上，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哟，沈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又野又厉害的新人导演？长得比样片还带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