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明那声轻佻的口哨和毫不掩饰的打量，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瞬间炸裂了办公室内原本就紧绷的气氛。
林薇感到一股恶寒从脊背窜上，但她的脸上依旧维持着近乎冷酷的平静，只是目光锐利地扫了过去，没有任何闪躲或怯懦，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不合时宜的摆设。
沈聿镜片后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冷了一瞬，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波澜：“王少，注意场合。这位是林薇林导演，‘涅槃文化’的创始人。”他着重强调了“导演”和“创始人”两个词。
“知道知道，开个玩笑嘛，沈哥别那么严肃。”王思明笑嘻嘻地摆摆手，自顾自地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双腿大大咧咧地翘起，目光依旧饶有兴致地黏在林薇身上，“林导演，年轻有为，佩服佩服。”
另外两位投资人——蓝海资本的赵总和星辉传媒的李总，显然对王思明的做派习以为常，只是客气地冲林薇点了点头，便依次落座。赵总目光犀利，带着职业投资人的审慎；李总则笑容可掬，更显圆滑。
助理悄无声息地再次进来，为众人奉上咖啡茶水，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小小的沙发区，瞬间变成了一个微型的投资谈判场。无形的压力以沈聿为中心，弥漫开来。
“林小姐的计划书，各位可以在会议后仔细翻阅。”沈聿率先开口，掌控着会议节奏，“首先，请她为我们简要阐述一下‘涅槃文化’的核心优势及A轮融资的具体规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薇身上。
王思明是玩世不恭的打量，赵总是冷静的评估，李总是客套的期待，而沈聿……他的目光最深，像一片沉静的海，看不出底下藏着什么。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她经历过比这更严峻的场面（虽然是在前世），深知此刻任何一丝怯懦都会被人精般的投资人无限放大。
她站起身，走到前方的小型演示屏前，连接好自己的电脑。她没有选择坐着说，站着能让她更有气场，更能主导视线。
“各位老师上午好，我是林薇。”她的声音清晰冷静，没有丝毫颤抖，“感谢沈总给予的机会。下面由我为大家简要介绍‘涅槃文化’的项目核心。”
她切换PPT，画面出现的是那个三分零二秒的成品短片。
“这是我们基于市场空白，打造的竖屏短剧示范片。与传统横屏内容不同，它更契合移动端用户的观看习惯，具有沉浸感强、节奏快、冲突密集的特点，非常适合碎片化时间消费，引流和变现效率理论上远超传统长视频……”
她语速平稳，逻辑清晰，结合着播放的短片片段，将市场分析、用户痛点、商业模式娓娓道来。她刻意避开了一些过于超前的概念，用的都是当下投资人能理解并能看到数据的语言。
演示过程中，赵总偶尔会打断提出一两个极其尖锐的问题，关于市场天花板、关于用户获取成本、关于内容同质化风险。林薇均能凭借前世的见识和提前做的功课，给出扎实且有数据支撑的回答，虽然有些数据是她根据记忆“优化”过的，但逻辑上完全自洽。
李总则更关心内容本身和制作流程，问了不少关于团队构成和产能的问题。林薇谨慎地回答了目前以合作外包为主，A轮资金将重点用于搭建核心制作团队，并展示了部分候选人的资料（她提前准备好的）。
王思明则显得心不在焉，一会儿玩手机，一会儿又盯着林薇看，直到短片播放时，才稍微坐正了些，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这看起来冷冰冰的女人还真能拿出像样的东西。
沈聿全程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看不出喜怒。
“……基于以上，我们本轮A轮融资计划出让15%的股份，融资500万人民币。资金主要用于核心团队搭建、三个短剧系列的开发制作以及初期市场推广。”林薇做出了最后的总结，然后看向众人，“我的介绍完了。”
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赵总率先开口，语气依旧严谨：“概念和样品不错，但估值偏高。轻资产的内容公司，核心是人，但目前你的团队几乎为零，风险不可控。我认为估值需要再议。”
李总笑眯眯地打圆场：“老赵说的有道理。不过林导演的创意和执行能力确实亮眼。如果能补充一位资深的运营合伙人，风险会降低很多。我们星辉可以在这方面提供资源支持。”
典型的投资人话术，压价+塞人。
林薇正想回应，王思明却突然插话了，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看着林薇：
“钱嘛，好说。几百万而已，玩玩呗。”他语气轻佻，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林薇心头一紧，“不过我有个条件。这项目听起来挺好玩的，我得深度参与一下。这样吧，拍摄制作期间，我得派个‘监制’进组，不过分吧？就当学习学习，也好让我家老爷子知道我没瞎胡闹。”
派监制？王思明派来的监制？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会是什么货色！除了指手画脚、骚扰捣乱，不可能有任何积极作用！
这根本不是投资，这是明目张胆的摘桃子和捣乱！
林薇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赵总和李总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显然不想掺和这位少爷的胡闹。
“王少，投资是专业行为。”沈聿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涅槃文化’需要的是专业投资方和战略资源，不是游乐场。”
王思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似乎对沈聿的直接驳斥有些不满：“沈哥，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我嘉乐娱乐难道不是专业资源？我派个人进去跟着学学，怎么就不行了？再说了……”
他目光转向林薇，带着一丝挑衅和威胁：“林导演这么有才华，应该不介意带带新人吧？还是说……对自己的掌控力没信心？”
压力完全给到了林薇这边。答应，项目很可能被搞砸；不答应，不仅可能得罪王思明，失去这笔投资，甚至可能让其他两位投资人也产生疑虑。
就在林薇飞速思考如何应对这刁难时，沈聿再次说话了。
他没有看林薇，而是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思明，语气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刀：
“思明，如果你对项目本身没兴趣，可以退出。不要提出一些不符合商业逻辑的条件，浪费大家时间。”
他竟然直接让王思明退出？！
林薇愣住了。赵总和李总也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王思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盯着沈聿，语气也变得生硬：“沈哥，你这是要独吞啊？”
“我只是在商言商。”沈聿淡淡回应，“这个项目，需要的是快速、专业、高效的决策和执行。不必要的干扰，对谁都没好处。”
他这话，既是对王思明说的，也像是在对所有人表明他的态度。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王思明阴着脸，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赵总沉吟片刻，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僵局：“沈总说的有道理。王少，投资不是儿戏。这样吧，林导演，估值我们可以再谈，但我们需要看到更详细的团队组建计划和时间表。如果可能，我们希望和你未来的核心团队成员见面聊聊。”
李总也立刻附和：“对对对，团队是关键。”
话题被巧妙地引回了正轨，但王思明那道冰冷又怨毒的视线，却始终若有若无地钉在林薇身上。
林薇知道，她暂时过了第一关，但也彻底得罪了这位纨绔少爷。
接下来的谈判，主要围绕估值和条款细节展开。林薇据理力争，沈聿偶尔会插言几句，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打破僵局，看似中立，实则微妙地将谈判导向对林薇相对有利的方向。
最终，初步意向确定：蓝海资本和星辉传媒跟投，嘉乐娱乐退出（王思明冷着脸提前离场）。估值调整为3000万，融资450万，出让15%股份。具体条款需等林薇核心团队到位后再最终敲定。
会议结束，赵总和李总先行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薇和沈聿。
林薇暗暗松了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转向沈聿，真诚地说道：“沈先生，刚才……谢谢您。”
无论是之前制止王思明，还是后续谈判中的暗中相助。
沈聿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脚下的城市景观，语气平淡：“不必谢我。我只是确保我的投资价值不被无关因素稀释。”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林薇身上：“王思明不会善罢甘休。你抢走了他视为玩具的东西，以他的性格，会给你制造麻烦。你需要尽快强大起来，组建起属于自己的壁垒。”
林薇的心一紧，点了点头：“我明白。”
“团队人选，有初步意向吗？”沈聿问道。
林薇报了几个她之前筛选好的、有经验但可能不得志的执行制片人和后期人选。
沈聿听完，未置可否，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执行制片人，我这边有个人选，或许你可以见见。明天我会让助理把资料发给你。”
又是这样！看似建议，实则安排！
林薇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想到王思明的威胁，想到自己势单力薄，想到沈聿至今为止虽然莫测但并未真正损害她的利益……
她沉默了。这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至于Geek，”沈聿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继续道，“他不会再‘过度’介入。但作为股东，我希望保留他对项目最终成品的‘质量建议权’。这一点，会写进投资协议。”
质量建议权？这比直接介入听起来好接受得多，但也意味着她依然无法完全摆脱那双无形的眼睛。
“可以。”林薇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沈聿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识趣表示满意。
“最后，关于《废土行者》，”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那个IP，很有趣。把它作为后续重磅项目的规划，很有野心。但怀璧其罪，在你没有足够能力开发它之前，不要轻易示人。”
林薇心中巨震，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而且似乎……很清楚这个IP的价值？
他到底知道多少？！
沈聿没有理会她的震惊，抬手看了看表：“今天就到这里。资金会在协议签署后第一时间到位。希望你尽快组建团队，交出第一份成绩单。”
送客之意明显。
林薇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收拾好东西，告辞离开。
当她再次走出那栋冰冷的写字楼，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时，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450万！她拿到了！虽然代价是引入了更多资本，得罪了王思明，并且依旧无法完全摆脱沈聿的影响。
但这无疑是巨大的一步！
她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却发现，她竟无人可以分享。
喜悦褪去，只剩下沉重的压力和一丝孤独。
她定了定神，正准备打车离开，手机突然进来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来自那个几乎快要被她遗忘的“火花工作室”的小刘。
信息的内容，却让她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
【林小姐！不好了！之前卖书那个老板……他、他刚才突然打电话给我，旁敲侧击地问你的联系方式！还说……有个姓王的老板也对那本书特别感兴趣，出价超高，想直接跟你谈！我我没敢给，就说联系不上你了……这怎么回事啊？！】
姓王的老板？！
王思明？！
他怎么知道《废土行者》的？！他怎么会突然对这本书感兴趣？！
林薇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凉。
她猛地抬头，望向身后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沈聿办公室的方向。
是沈聿透露的？不可能！他刚刚还提醒她“怀璧其罪”！
那王思明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查到了她和小刘的联系，甚至摸到了墨香书屋那条线？！
这纨绔子弟的能量和报复速度，远超她的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