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当林玉稍微喘口气时,那个之前跟陈默说话的年轻队员又过来了,脸上兴奋不减,凑到陈默身边低声道,“陈哥,库房清点差不多了,光是现成的大米白面就有十几担,杂粮更多,就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在另一边发现一间空屋子,在里面找到几粒米,之前似乎也是库房,好像被人动过……”

林玉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陈默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扫过了林玉藏身的方向。

林玉感觉血液都冻僵了,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那年轻队员说,“仔细清点,做好登记,任何疑点都记下来。等队长回来,就把这些粮食、财物分到真正需要的贫雇农手里。”

“你说的对。”

青年兴冲冲的走了。陈默不再关注库房的细节,他大步走到院子中央,跳上一个石磨盘,举起手,洪亮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乡亲们,静一静,都静一静。”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周老财欺压乡里、剥削群众、私藏枪支,罪大恶极,人民政府绝不姑息。他的这些不义之财,登记后就会分给大家。”

“好~”

“人民政府万岁~”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许多人的眼睛都激动得红了。陈默的目光扫视全场,继续道,“至于怎么分?咱们要讲规矩,要公平,首先要照顾烈士军属、最穷苦、最难熬的人家。咱们要成立评议小组,家家户户摸底,按困难程度分。”

他说得斩钉截铁,公平合理,村民们都纷纷点头。

然后,他的手指,越过人群,精准地指向了林玉藏身的廊柱。

“那个小姑娘,你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林玉身上。

林玉浑身僵硬,一步一步,挪到院子中央,站在那石磨盘下面,渺小得像只蚂蚁。

陈默跳下磨盘,站在林玉身边,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院子,“她,林丫头,十二岁,无父无母,在周家受尽欺压和虐待,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冬天睡在柴房,只有一床破被子,她这样的,该不该分?”

“该~”

人群吼着,许多感同身受的目光落在林玉身上。

陈默看着她,眼神深沉,“你自己说,你想要什么?放心,只要是合理范围内,人民政府都会给你做主。”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个没人的地方吃饱穿暖。我想要活下去,不挨饿受冻,不受欺负。

可这些话,林玉只敢在心里想想,一个字也不能说。

她看着周围那一张张激动又期盼的脸,看着陈默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心里沉甸甸的。

嘴唇翕动了几下,她听到自己干涩、微弱,却足够让附近人听清的声音,“……我……我就想……能吃顿饱饭……”

这话一出口,带着哭腔,混着刚才还没擦干净的鼻涕眼泪,砸在院子里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

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像滚水泼进了冰窟窿,瞬间炸开。

“听见没,丫头就只想吃顿饱饭。”

“天杀的周老财,把孩子逼成啥样了。”

无数道目光烙在林玉身上,同情,愤怒,感同身受的悲戚。

林玉缩着脖子,把头埋得更低,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尤其是身边的陈默。

心里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这顿饱饭,她早已偷偷给自己预备下了,用最不光彩的方式。可现在,它成了她博取同情的工具。

羞耻感和求生欲疯狂撕扯着她。

陈默沉默着。他没看林玉,目光扫过激愤的人群,又落回院子中央那些从各个房间里搬出来的、琳琅满目的战利品上。

良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乡亲们,都听见了,这就是地主阶级造的孽,一个孩子,最大的念想就是一顿饱饭。”

他手臂一挥,指向那些东西,“这些,全都是咱们的血汗,大家放心,一件都不会少,会全部发放到百姓手中,王干事~”

他喊那个跟他说过话的年轻队员,“一定要认真登记,队长临走时说了,第一等,是烈士军属,孤寡残疾,无依无靠的;第二等,是家无隔夜粮,劳力少人口多的;第三等……”

他将队长的交待一样样说出来,然后叫来工作组的其他人开始登记。

看着坐在桌子前,时刻准备着的工作组队员,人群渐渐被安静下来,排队,登记,虽然依旧激动,却少了些混乱。

林玉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没人再来特意关注她,但她感觉陈默的余光似乎总若有若无地扫过她这边。

“小丫头,你过来。”

他终于又叫她。

林玉挪过去。

他指着堆在库房门口,刚刚称量出来的几小袋粮食。一袋也就几斤的样子,有糙米,有玉米碴子,还有一小堆红薯干。

“这些,是借给你的,是你这几天应急的口粮。等评议小组定下章程,该分给你的一斤都不会少。”

林玉看着那几小袋粮食,心里五味杂陈。这点东西,不及她空间里随便一袋的零头,此刻却重逾千斤。

“我……我拿不动……”

林玉小声嗫嚅,这是实话,更是推脱。

她一点不想碰这些粮食,碰了,就像真的坐实了什么。

陈默对旁边一个半大小子招招手,“铁蛋,帮她把粮食搬回她住的地方去。”

那叫铁蛋的黑瘦小子哎了一声,利索地扛起那袋糙米,又提起红薯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玉,“你住哪儿?”

林玉指了指柴房的方向,喉咙发紧,“那~”

看着铁蛋扛着粮食走开,陈默忽然弯下腰,声音压得极低,用只有林玉能听见的声音说,“那库房也太干净了,像是新扫过,”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唠家常,“周家人被抓住了,车上没有粮食…”

林玉只觉得浑身血液唰地一下,全涌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

他这么说,难道是发现了?空间暴露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紧了她,她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厉色,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沉静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洞察。

不可能,空间无形,她收东西的时候,他又不在场,顶多…顶多他知道她偷藏东西,至于在哪,他应该不知道。

可既然知道,却没有当场揭穿,为什么?是为了维持住眼下这斗争胜利、分发浮财的局面?还是…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