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若昭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她跪在冰冷的土地上,仰着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逆光而立的男子。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夕阳,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他问她……名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原本准备好的、更加凄婉的哭诉和哀求,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告诉她真名?尤若昭?
不,不行!
尤府虽非顶级门第,但父亲好歹是京官,若他稍加打听……万一他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或者仅仅是对尤府露出一点探究之意。
王静姝立刻就会知道是她搞的鬼!那等待她的,将是比嫁给赵指挥使更可怕的下场!
可说假名?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能信吗?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
她不能暴露身份,至少现在绝对不能!
“……没有名字。” 她低下头,避开他那过于慑人的目光,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一种自弃的凄凉。
“一个即将被推入火坑、无人问津的庶女……有没有名字,又有什么分别?”
她将脸埋得更低,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因为这句回答而陷入了更深的悲伤和屈辱之中。
晏清和静默地看着她。
没有名字?
呵。
不信。
这女子看似柔弱可怜,哭得情真意切,但那双眼睛里,除了泪水,深处还藏着别的东西——一种极力掩饰的惊慌,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方才那番哭诉,时机抓得太巧,就在他即将离开的瞬间。言语间的指向性也过于明确,就是奔着“求助”而来。
一个真正绝望无助、只想找个僻静处舔舐伤口的女子,会如此精准地抓住一个陌生男子,并立刻条理清晰地道出自身困境,乞求垂怜吗?
更像是一场……精心算计的表演。
有点意思。
一个身处绝境,却懂得利用自身柔弱为武器,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救命稻草的……小狐狸。
他今日微服出行,本不欲多事。但这女子……
“抬起头来。”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尤若昭指尖冰凉,颤抖着,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夕阳的余晖终于毫无遮挡地落在她脸上。
泪水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长睫被浸得湿透,一簇簇黏连在一起,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脆弱得不堪一击。
眼眶和鼻尖都哭得通红,原本苍白的小脸因为这番激烈的情绪起伏,反倒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薄红。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
因为仰视的角度,显得愈发大而圆,里面水光潋滟,盈满了将落未落的泪珠,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决堤。
那里面盛满了惊慌、无助、哀求,还有一丝被看穿后的绝望和……认命般的死寂。
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狼狈极了,丑极了。
可就是这副尊容,这副彻底卸下所有伪装、只剩下最原始脆弱的表情,撞入晏清和眼中的瞬间,竟让他心神微微一荡。
他见过太多美人,或明媚,或娇艳,或清冷,或温婉。
却从未有人,像眼前这个女子一样,哭得如此……
那种破碎感,那种仿佛轻轻一捏就会彻底消散的脆弱,带着一种奇异的、野蛮的冲击力,猝不及防地撬动了他心湖深处某块坚冰的一角。
他深邃的眸光在她脸上凝滞了片刻,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草木的轻响,和她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哽咽声。
晏清和忽然俯身。
尤若昭吓得猛地闭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以为他要做什么。
然而,预料中的触碰并未到来。
她只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强势。
她被迫更加清晰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靠得很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龙涎香。
他的指尖带着一层薄茧,摩挲在她下颌细腻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就这样捏着她的下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寸寸地掠过她的眉眼,她的泪痕,她微微颤抖的唇瓣。
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却又带着危险气息的藏品。
尤若昭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记了。她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无处可逃,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这极具侵略性的审视。
时间仿佛被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
他终于松开了手。
尤若昭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全靠用手撑住了地面才勉强维持住跪姿。
晏清和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的波澜已经平息,恢复了之前的深邃难测。
他没有再追问她的名字,也没有对她的哭诉做出任何回应。
只是淡淡地留下了一句:
“路是自己走的。”
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身,玄色的衣袂在夕阳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很快便消失在茂密的草木之后。
仿佛从未出现过。
尤若昭怔怔地跪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没有动弹。
下颌处,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
路是自己走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
她赌对了第一步。
路是自己走的。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