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尤若昭终于回到了尤府那扇令人窒息的侧门前。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府内各处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线在夜色中摇曳，却驱不散那份深宅大院的阴沉。
她刚踏进二门，早已候在那里的张妈妈便冷着一张脸上前，语气硬邦邦地道：“大小姐，夫人让你回来后立刻去正院回话。”
该来的终究会来。尤若昭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怯懦顺从的模样，低低应了一声：“是。”
正院里，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王静姝端坐在上首，手里捧着一盏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浮沫，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走进来的尤若昭。
尤文杰并不在，想必是觉得这等“内宅小事”无需他亲自过问。
“母亲。”尤若昭依礼跪下，声音细弱。
王静姝没有立刻叫她起来，目光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仿佛在检查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回来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平板板，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祭拜得可还‘尽心’？”
尤若昭心头一紧，知道重点来了。她将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缩起，做出害怕的样子：“回母亲，女儿……女儿只是去坟前磕了头，尽了点心意……”
“心意？”王静姝嗤笑一声，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刺耳。
“我看你是存心给我添堵，给尤府抹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谁允许你擅自去街市？谁允许你在城门口对着外人哭哭啼啼，诉说我尤家的‘家务事’？！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尤若昭吓得身子一颤，连忙叩头，带着哭腔辩解：
“母亲息怒！女儿……女儿不敢！女儿只是想着姨娘忌辰，心中实在难过，又见坟前冷清，才……才一时糊涂，想去买些香烛……女儿绝无他意，更不敢败坏母亲和府上的名声啊！”
“一时糊涂？”王静姝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都跳了一下。
“我看你是算计得清清楚楚！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做出那副可怜相，不就是想逼我，想让人觉得我苛待了你吗？！”
她站起身，几步走到尤若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阴鸷。
“尤若昭，我告诉你，别以为耍这些小聪明就能改变什么！赵指挥使死了，是他命不好，没那个福分娶你过门！”她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一字一句钻进尤若昭的耳朵里。
“但你给我听清楚了，这京城里，像赵指挥使这样的好人家多的是！死了张屠户，难道就得吃带毛猪不成？”
她弯下腰，几乎贴着尤若昭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却又无比清晰恶毒的声音说道：
“年纪大的，续弦的，家里有嫡子需要人照顾的，或者……只是需要个女人传宗接代的……总有‘适合’你的去处！”
“你最好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在你的院子里，别再动什么歪心思！否则，下一次，我可不会只是把你关起来那么简单！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地嫁出去，还能让外人都夸我一句仁至义尽！”
她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袖，恢复了那副端庄主母的姿态，语气却依旧冰冷：
“滚回你的院子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再踏出半步！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搞什么小动作，就别怪我不念这点微薄的母女情分！”
尤若昭伏在地上，身体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知道，王静姝这番话绝非虚言恫吓。她真的做得出。
“是……女儿知道了……女儿再也不敢了……”她声音哽咽。
“下去！”王静姝厌恶地挥了挥手。
尤若昭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膝盖一阵刺痛发麻，她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低着头，一步一步地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正厅。
回到那方冰冷破败的小院，院门在身后“哐当”一声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尤若昭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王静姝的警告言犹在耳。
……
是夜，东宫。
晏清和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疏，已是月上中天。
内侍刘安悄无声息地上前，为他褪下外袍，换上就寝的常服。
“殿下，可要传膳？”刘安低声询问。
“不必。”晏清和揉了揉微蹙的眉心，挥退了所有人。
殿内烛火通明，熏香袅袅，是他惯用的、清冽沉静的龙涎香。
平日里，这香气能让他宁神静心，可今夜，却似乎有些不同。
他躺在宽大舒适的床榻上，阖上眼，试图驱散连日政务带来的疲惫，以及……白日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却挥之不去的干扰。
脑海里，不期然地又浮现出那张哭得毫无形象、满是泪痕的脸。
瘦削，苍白，脆弱得像是一捏即碎。
还有那双眼睛，水洗过一般，澄澈却又深不见底，里面盛满了惊慌、绝望，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一个懂得利用自身柔弱为武器的小狐狸。
他见过太多试图引起他注意的女子，手段或高明或拙劣，但像她这般，在荒郊野外，以那样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姿态撞上来的，还是第一个。
思绪有些纷乱。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睡意渐渐袭来，意识变得朦胧。
……周围不再是东宫寝殿的肃穆，而是那片夕阳下的荒僻小径。
草木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异常清晰。
那个穿着素旧衣裙的身影就在眼前，不再是跪着，而是站在他面前，微微仰着头看他。
脸上没有了泪痕，干干净净，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水光潋滟，带着一种懵懂的、诱人的迷茫。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张合，他却听不见声音。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
触感细腻温润，带着活生生的暖意，与他记忆中微凉的泪痕截然不同。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里，水光更盛，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漾出涟漪。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颌，轻轻抬起。
她的脖颈纤细白皙，线条优美，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占有欲毫无预兆地升起。
他低下头，靠近她。
能感受到她温热清浅的呼吸拂在他的颈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桂花糕的香气。
然后，他吻住了那双微微开启、透着无助的唇。
柔软，温顺，带着一种青涩的、任人采撷的意味。
不像现实中任何一次刻板疏离的接触，这个吻带着一种掠夺的、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奇异地缠绵。
她的手臂不知何时环上了他的脖颈，生涩地回应着。
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只剩下彼此纠缠的呼吸和逐渐升高的体温。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躯的柔软和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单薄却曲线玲珑的背脊……
衣衫不知何时变得凌乱……
她在他的掌控下微微战栗，发出细碎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声音，更加激起了他心底某种隐秘的、躁动的破坏欲和占有欲。
想要将她彻底揉碎，融入骨血……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晏清和猛地惊醒！
他倏地坐起身，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有些紊乱。
寝殿内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异常清晰。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地上，一片皎洁。
他低头，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梦中那旖旎缠绵的画面，女子低泣呜咽的声音，还有那细腻温热的触感……如同鬼魅般萦绕不去。
他竟然……
竟然因为一个只见过两面、连名字都不知道、还明显带着算计心思的野丫头，做了如此荒唐的梦！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羞窘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烦躁地掀开锦被，起身下榻，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间的凉风吹拂在自己有些发烫的脸上。
清凉的夜风稍稍驱散了那令人烦躁的燥热，却吹不散脑海中那双含泪的眼睛和梦中那具温软的身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