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药庐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李祈云躺在病床上，胸口的伤被玄尘长老用灵力暂时稳住，可那深入骨髓的魔气侵蚀，却像附骨之疽般难以清除。
颜灵儿抱着念云，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已经三天了。
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玄尘长老给她讲了青石镇的槐花，讲了望月城的厮杀，讲了李祈云为她燃烧灵力、献祭寿元的种种，可她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像被浓雾笼罩的荒原。
可奇怪的是，只要看着病床上这个苍白的男人，她的心就会抽痛。尤其是看到他鬓角那抹突兀的白发时，眼泪总会不争气地涌上来，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随着那些白发一同流逝了。
“他什么时候能醒？”这天清晨，颜灵儿终于忍不住问正在换药的药童。
药童叹了口气：“玄尘长老说，李师兄体内的魔气已经侵入心脉，能不能醒，全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了。”他顿了顿，小声补充，“其实……李师兄昏迷前，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颜灵儿的心又是一紧，低头看向怀里的念云。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李祈云的脸，小嘴巴还在咿咿呀呀地哼着，像是在打招呼。
“念云，这是……救了我们的人。”颜灵儿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声音很轻，“等他醒了，我们要好好谢谢他。”
念云似懂非懂，伸出小手，恰好抓住了李祈云垂在床边的手指。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李祈云的手指猛地动了一下，眼皮也开始颤动，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他醒了！”药童惊喜地喊道，转身就往外跑，“我去告诉长老！”
颜灵儿的心跳瞬间加速，下意识地握紧了念云的小手。她看着李祈云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锐利如剑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在看到她时，骤然亮了起来。
“灵儿……”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可这份狂喜很快又黯淡下去，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还记得我吗？”
颜灵儿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摇了摇头，眼眶泛红：“对不起，我……”
“没关系。”李祈云打断她，嘴角努力牵起一抹笑意，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念云身上，看到孩子正抓着自己的手指，眼底瞬间涌上滚烫的泪水。这是他的孩子，是他和灵儿的孩子，真好，他们都还在。
“这是……念云？”他声音发颤。
“嗯。”颜灵儿点点头，将孩子往前递了递，“长老说，这是你的名字取的。”
“念云……念云……”李祈云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是我取的，念想的念，青云的云。”
颜灵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丝模糊的画面——好像有个人在她耳边说，等他回来，就带她去看青云宗的云，像棉花糖一样软。
可那画面转瞬即逝，只剩下更深的茫然。
“你好好休息吧，”她站起身，想避开这份让她心慌的情绪，“我先带念云出去。”
“别走。”李祈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很烫，带着病中的灼热，也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挽留，“再……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他的眼神太脆弱了，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颜灵儿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重新坐回小凳上，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
药庐里很安静，只有李祈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念云偶尔发出的咿呀声。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
颜灵儿看着李祈云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那份毫不掩饰的珍视，心里那片空白的荒原上，似乎有嫩芽在悄悄破土。
***玄尘长老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李祈云靠在床头，握着颜灵儿的手腕，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颜灵儿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侧脸，看不清表情，却没有挣脱；念云躺在母亲怀里，小手还抓着李祈云的手指，睡得安稳。
“咳咳。”玄尘长老轻咳两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李祈云急忙松开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颜灵儿也站起身，抱着念云往后退了半步，脸颊微微发烫。
“长老。”李祈云拱手，牵动了伤口，疼得皱了皱眉。
“恢复得不错。”玄尘长老走到床边，搭住他的脉搏，眉头渐渐舒展，“魔气已经被压制住了，再静养半个月，应该就能痊愈。”他顿了顿，看向颜灵儿，“至于你……”
“长老，”李祈云抢先开口，“灵儿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请宗门不要为难她。”
玄尘长老叹了口气：“她本就无罪，当年之事，错在骨煞，不在颜氏。只是……”他看向颜灵儿，眼神复杂，“你体内的灵血族血脉已经觉醒，若不能好好掌控，恐怕还会被魔气侵扰。”
颜灵儿握紧了拳头：“我该怎么做？”
“青云宗的藏书阁里，有一卷《灵血心经》，或许能帮你掌控血脉之力。”玄尘长老道，“只是这心经需以青云录为引才能修炼，也就是说……”
“我教她。”李祈云毫不犹豫地说。
颜灵儿愣住了：“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李祈云看着她，眼神认真，“这是我该做的。”
玄尘长老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带着一丝忧虑。他转身往外走：“你们先聊着，我去把心经取来。”
药庐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人。
李祈云看着颜灵儿，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此刻都堵在喉咙里，他怕说多了，会吓到她；可不说，又怕这份重新开始的机会，会悄悄溜走。
倒是颜灵儿先开了口，她抱着念云，犹豫了很久才问道：“长老说，你为了救我，献祭了半世寿元？”
李祈云点点头。
“为什么？”颜灵儿的眼睛里满是困惑，“我们……很熟吗？”
李祈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苦笑一声：“熟到……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颜灵儿的脸瞬间红透了，抱着念云的手更紧了。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可心里那片荒原上，却有更多的嫩芽在破土，带着一种陌生的悸动。
就在这时，念云突然哭了起来，小手不停地指着门外。颜灵儿低头一看，才发现孩子尿了。她顿时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来。”李祈云忍着疼，挣扎着下床，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干净的尿布，动作竟异常熟练。
颜灵儿惊讶地看着他：“你……你会这个？”
“在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念云都是我带着的。”李祈云一边给孩子换尿布，一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晚上总爱哭，要抱着才能睡安稳，还特别喜欢啃我的手指……”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琐碎的育儿日常，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颜灵儿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动作，看着念云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心里那片空白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了。
原来，在她遗忘的这段时光里，他们已经这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李祈云。”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嗯？”李祈云抬头看她。
“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颜灵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但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李祈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有烟花在里面炸开。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看着她脸上那抹淡淡的红晕，突然觉得，就算她永远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只要能这样陪着她，看着她笑，看着念云长大，就够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槐花的香气顺着风飘进来，带着一丝清甜的味道。药庐里，婴儿的笑声，男人的低语，女人的浅笑，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无声的歌。
谁也没有注意到，颜灵儿胸口那枚摔碎的血玉碎片，正悄然散发出一丝微弱的红光，与李祈云胸口的青云录遥相呼应。
或许，遗忘并不是终点。
有些牵挂，就算失去了记忆，也会刻在骨子里，顺着血脉，一代代流传下去。
而在青云宗之外，魔族左护法站在云端，看着那座被云雾笼罩的山峰，兜帽下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遗忘了吗？真是有趣。”他低声呢喃，“那就让我，帮你们好好回忆一下吧……”
一股更浓郁的魔气，正在悄然向青云宗逼近。这一次，它带来的不是直接的厮杀，而是更可怕的东西——被刻意扭曲的记忆。
一场关于回忆与现实的较量，即将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