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东头的老槐树又开花了，白花花的花瓣落了颜灵儿一肩头。她蹲在树下，把最后一块槐花饼塞进李祈云手里，指尖蹭过他掌心的薄茧时，自己先红了脸。
“快吃，我娘刚烙的。”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
李祈云三两口吞了饼，拍了拍手上的渣子，没接她那点小心思。他满脑子都是昨天在后山设的陷阱，说不定能逮着只野兔子，换了钱能给生锈的柴刀换个新刃。
“灵儿，下午我去后山，你别跟着。”他扯了扯磨破的袖口，“王屠户家的小子说要跟我去掏鸟窝，你去了碍事。”
颜灵儿捏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花瓣从她肩头簌簌往下掉。她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攒了三个月的铜板，沉甸甸的：“我不碍事，我给你们送水。再说……”她声音低了下去，“我爹说，下个月就请媒人来你家提亲了。”
李祈云心里咯噔一下，却故意梗着脖子：“提啥亲？我还没攒够彩礼呢。”他其实是怕，怕这穷日子委屈了她。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冷冰冰的硬气。
颜灵儿眼圈瞬间红了，抓起地上的小石子砸他：“谁要你彩礼了！我就要你……”话没说完，被他突然凑近的脸堵了回去。
李祈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只觉得她泛红的眼角像团火，烧得他心头发慌。他伸手想碰她的辫子，却被她猛地推开。
“没正经！”颜灵儿转身就跑，裙摆扫过满地槐花，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
李祈云摸着发烫的耳根，望着她的背影嘿嘿傻笑。那时的风都是甜的，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槐花开了又谢，她总会在树下等他，手里揣着热乎的饼。
他没当回事的提亲，终究还是来了。那天颜灵儿爹揣着两壶酒上门，坐在吱呀作响的木凳上，呷了口酒说：“祈云，我知道你家难，彩礼我一分不要，只求你将来好好待灵儿。”
李祈云正蹲在灶前烧火，火星子溅到裤腿上也没察觉。他含糊地应了声，心里却想着明天要去河里摸鱼，压根没瞧见颜灵儿爹眼里的复杂。
变故来得比槐花谢得还快。
入秋那天，镇上来了个穿锦缎的修士，说是要选个根骨好的孩子带回宗门修行。王屠户家的小子被选中时，整个青石镇都轰动了。李祈云挤在人群里，看着那修士弹指间就让石头飘了起来，眼睛亮得吓人。
“我也想修仙。”他半夜翻来覆去，把这话对颜灵儿说了。
颜灵儿正给他缝补磨破的袜子，针扎到了手也没吭声：“修仙苦不苦？听说要去很远的地方。”
“苦也比在这穷镇子里强！”李祈云猛地坐起来，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等我成了仙，就回来接你，给你盖最好的房子，让你再也不用跟着我挨饿。”
颜灵儿没说话，只是把缝好的袜子轻轻放在他枕边。那天夜里，她房里的灯亮到了天明。
三日后，李祈云偷偷跟着那修士的队伍走了。他没敢跟颜灵儿告别，只在老槐树下留了个歪歪扭扭的“等”字，被晨露打湿后，很快就模糊了。
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分别，却不知这一走，便是沧海桑田。
五年后，李祈云成了青云宗最年轻的内门弟子。他修出了灵力，能御使法器，再也不是那个连像样衣服都穿不起的穷小子。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槐树下的槐花饼，想起那个捏着衣角红着脸的姑娘。
他终于有资格回去接她了。可当他兴冲冲地赶回青石镇，却看到了让他浑身冰凉的一幕——
颜灵儿穿着一身红嫁衣，正被人扶上花轿。她爹站在门口，看见他时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祈云啊，你回来晚了。灵儿……她去年就许给了邻镇的张秀才。”
李祈云冲过去，一把掀开轿帘。颜灵儿坐在里面，脸上盖着红盖头，听见动静时浑身一颤。
“灵儿！”他声音发哑，“你不是答应等我吗？”
红盖头被一只颤抖的手掀开，颜灵儿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还留着泪痕：“李祈云，你走的第三年，我爹病重，张秀才家拿了五十两银子救命。我没得选。”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再说，你是要当仙人的，我这凡妇俗子，配不上你了。”
李祈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告诉她，他修的仙，就是为了能配得上她；他想告诉她，那五年里，他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盼回来。可看着她嫁衣上精致的绣纹，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死灰，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花轿抬走时，颜灵儿没有回头。李祈云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红色消失在巷口，像极了当年她跑开时的背影，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笑着回头了。
老槐树下的“等”字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谁在低声啜泣。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青云录认主后凝结的法器，能断金裂石，却断不了这凡尘俗缘，裂不开这阴差阳错。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宗门传讯，说有魔族余孽在边境作乱，让他即刻赶回。李祈云望着颜灵儿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来。
他转身御剑而起，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住心底那声绝望的嘶吼。
他以为自己能改变一切，却发现有些错过，就是一生。
而他不知道的是，花轿里的颜灵儿，正死死攥着一块磨得发亮的铜板——那是当年她塞给李祈云，他却忘了带走的。铜板硌得手心生疼，就像她这辈子，再也愈合不了的疤。
远处的天际，乌云正缓缓聚集，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