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走后，苏璃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又坐了很久。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故宫建筑的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模糊而凝重，像一头匍匐的巨兽。白天的喧嚣远去，整个文物中心陷入一种过分的安静。同事们都下班了，走廊里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苏璃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江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他那些冷静到近乎苛刻的问题。安全部门……他到底代表着哪一方？他的出现，是意味着这件事被高度重视，还是……她本人已经被打上了“不稳定因素”的标签？
“远离那些你不了解、也无法控制的东西。”
这句话像根刺，扎在她心里。她当然想远离，可那龙袍，那幻象，那双冰冷的眼睛，是她想远离就能远离的吗？它们找上了她，像水蛭一样吸附上来，甩都甩不掉。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不甘，在她心底滋生。凭什么？她只是想做好自己的工作，为什么会被卷入这种诡异的事件里，还要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身份不明的男人审问、警告？
她站起身，动作有些大，椅子腿在安静的空间里刮出刺耳的声响。她不想回宿舍，那个狭小的空间只会让她更觉压抑和孤立无援。鬼使神差地，她的脚步转向了修复室的方向。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在她身后一盏盏熄灭，光影明灭，像是在为她引向一个既定的命运。修复室的门紧闭着，上面贴了暂时封存的标识。她掏出钥匙——作为主要修复师，她拥有权限——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仪器待机指示灯发出的微弱红光，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她摸索着打开灯，冷白色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也让她一眼就看到了中央工作台上，那件被防尘罩覆盖着的龙袍。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却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苏璃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理智在尖叫着让她立刻离开，但某种更强大的、混合着恐惧、好奇和那股不甘的冲动，却推着她的双脚，一步步向工作台靠近。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白天众多专家留下的烟味和讨论的气息，但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另一种更隐晦、更古老的气息仿佛沉淀了下来，弥漫在四周。
她停在台前，手指微微颤抖着，揭开了防尘罩。
龙袍显露出来，明黄色的缎面在灯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金线缂丝的行龙依旧威严。左肩胛那片污渍，依旧是干燥的黑褐色，与她白天看到的一般无二。
真的……只是幻觉吗？江临的怀疑，同事们的目光，让她对自己的记忆都产生了一丝动摇。
她死死盯着那片污渍，像是要把它看穿。
然后，几乎是抱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她伸出手，没有戴任何防护指套，冰凉的指尖，直接按在了那片污渍最中心的位置！
没有刺痛。
但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远比前两次更汹涌、更清晰的洪流，猛地撞进了她的脑海！
“护驾——！”
不再是模糊的嘶吼，而是一个年轻侍卫声嘶力竭的、充满绝望的呐喊，近得仿佛就在她耳边炸开！
眼前不再是闪烁的片段，而是一段连贯的、身临其境般的场景！
她（或者说，她附身的这个视角）正在一条昏暗的宫道上狂奔，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夜风呼啸，带着浓烈的血腥味。身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碰撞声，越来越近。
视角猛地一转，她被人用力推向一扇沉重的宫门！踉跄间回头，看到那个年轻的侍卫，他脸上溅满了血，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他对着她（这个视角）大喊：
“走！快走！去找额森葛格！告诉他……”
后面的话被一支破空而来的弩箭打断！箭矢精准地没入他的后背，他身体猛地一僵，后面的话化作一口喷出的鲜血，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直挺挺地倒下。
“额森……哥哥……”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属于少女的啜泣声，在她（这个视角）的喉咙里溢出。
与此同时，那双冰冷的眼睛再次出现！就在宫墙的阴影里，持弩的人缓缓走了出来，不再是模糊的侧脸，这次，苏璃看清了他大半张脸！那是一张极其普通、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脸，没有任何特征，唯有那双眼睛，冷得像万载寒冰，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完成任务般的漠然和杀意。他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精准地锁定了苏璃！
苏璃猛地抽回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整个人脱力般向后跌坐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后面的仪器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一次，太清晰了！不仅仅是画面和声音，还有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那个侍卫倒下时她（视角主人）心中的剧痛和恐惧，以及……那个被呼喊的名字！
额森哥哥？
是谁？
还有那双眼睛的主人……他看见她了！苏璃无比确信，在幻象的最后那一刻，那双冰冷眼睛的主人，看的不是幻象中那个逃亡的少女，而是她——跨越了数百年时光的窥视者，苏璃！
这不是简单的历史回响，这更像是一种……跨越时空的对话，或者说，警告！
就在她惊魂未定，试图理清脑中混乱的线索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修复室紧闭的窗户——窗外，紧贴着玻璃，一道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
那不是错觉！
有人在外面！在窥视她！
苏璃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了全身。
是江临安排监视她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门边，猛地拉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声控灯因为她的动作亮起，照出一条空寂的、延伸向黑暗的通道。她又扑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深夜寒冷的空气涌入，窗外是故宫沉沉的夜色，树影摇曳，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仿佛刚才那一切，连同窗外的黑影，都只是她精神崩溃前的又一次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龙袍的低语是真的。
那个名叫“额森”的人是关键。
那双冰冷眼睛的主人是真实的威胁。
而此刻，在这深宫夜幕之下，的确有“东西”，或者“人”，已经盯上了她。
苏璃扶着冰冷的窗框，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看着窗外吞噬一切的黑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深处，缓缓蔓延开来。
（第五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