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这钱是你弟弟妹妹的学费,不能拿走啊。”
逼仄的出租屋里,韩秀兰拽着二儿子高志虎的胳膊不让他走,高志虎刚刚抢走了她和老公一个月辛辛苦苦挣的八千块钱。
这八千块钱有三千五是她刚从家政公司领回来的,另外四千五是老公给装修公司背水泥沙子挣的血汗钱,这些钱是要给刚考上大学的二女儿高晓慧和马上上高二的小儿子高志明交学费的。
二儿子高志虎借了高利贷被人追债,这已经是第三次从她手里抢钱了。
“老东西,放手,今天再不还钱,人家就要剁我的手。”
高志虎甩了甩手臂,可韩秀兰依然不放手。
“虎子,你借的那些钱是无底洞,还不清的,要不你回老家躲一阵,等你弟弟妹妹上学了,我再帮你还债好不好?”
韩秀兰哭着哀求,她知道这些钱就算拿去也只是还利息,本金还有几十万,这种还钱的方法永远也还不清。
二女儿考上了重点大学,如果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那就毁了她一生,所以这笔钱一定不能让儿子拿走。
“你个老东西,想让我被人打死是吧,滚开。”
高志虎猛一使劲,将韩秀兰甩了出去。
“砰。”
只有一百零几斤的韩秀兰被重重的摔在墙角边,脑袋撞到了高低床的立杆上,鲜血直流,当场昏厥。
高志虎却看都不看一眼扬长而去,好像那不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大约十几分钟后,韩秀兰睁开了眼睛,却是一脸茫然。
“这是哪儿?我不是在去学校的火车上吗,怎么躺在地上了?”
看着眼前只有二十来平米,放着高低床,厨房厕所和卧室连在一起的出租屋,韩秀兰不知所措。
再看看自己满是老茧的双手,两段记忆瞬间充斥着她的脑海。
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而是恢复记忆了。
自己竟然失忆了二十八年?
韩秀兰足足花了五分钟,终于理清自己这大半生的经历。
她不叫韩秀兰,而是叫周芸,二十八年前,她在去燕京上大学的火车上被人贩子用迷药迷晕之后失忆了,被拐到渝州的大山里做了高大强的媳妇,并且被人改名韩秀兰。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二十八年,是因为今天在家政公司领了工资,家政公司每个月十五号发上个月的工资,并且放假一天,今天正好是2024年7月15号。
而周芸是在1996年8月28号被拐卖的,那个时候她上大三,正好二十岁,是燕京航空航天大学的高材生,那天,她从老家汉北省江城市坐火车前往燕京,准备九月一号开学。
在绿皮车的卧铺车厢里,周芸遇到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高桂娇,也就是现任丈夫高大强的亲姐姐。
高桂娇当时睡她对面,白天的时候,两人就聊过天,到晚上睡了一觉之后,周芸喝了一口自己放在台桌上的矿泉水,然后就昏迷且失忆了,醒过来之后就浑浑噩噩的跟着高桂娇走了。
从此,周芸的命运齿轮跑偏了。
原来的周芸身世显赫,父亲是江城市副市长,正厅级的高官,母亲是大学教授,大姐刚毕业等分配,也准备从政,弟弟读高三。
她本人也是天之骄女,不但长得漂亮,还是奥数金牌得主,汉北省理科状元,本来是要保送清北的,但她坚持要通过考试来证明自己,最终以全省理科第一名的成绩进入燕京航天航空大学,因为她的理想是当一名航天科学家。
如果不出意外,周芸必定是国家航天航空领域的专家。
可命运却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个前途无限的高材生转眼之间就成了大山里的农妇。
被拐到深山的周芸被高桂娇改名韩秀兰,强行将她嫁给了自己的弟弟高大强。
因为高大强二十五岁了还没找到媳妇,在大山深处的农村里,男女十八九岁就都结婚了,二十五岁属于大龄青年。
而高大强没能结婚,一方面是家里穷,兄弟姊妹六七个,大山里除了种地没有其他收入来源。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很蠢笨,上了个小学二年级就没上了,勉强能认自己的名字,会算简单的加减法,别人到了十七八岁都外出打工,他算半个文盲没人要,还不太会说话,也不爱说话,比痴呆稍微强一点点,勉强算个正常人。
被拐到高山村的第一天,高家就给他们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自此,改名韩秀兰的周芸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农妇,婚礼第二天就下地干活,高大强的父母对她很苛刻,动不动就骂她,有时候还动手打她。
好在高大强没有暴力倾向,反而很喜欢这个拐来的媳妇,爹娘打她的时候,他就用身体护着她。
没过多久韩秀兰就怀孕了,即便有身孕她也一样要下地干活。
1997 年,她的大女儿出生了,起名高小凤。
1999年,大儿子高志龙出生。
2001年,二儿子高志虎出生。
2003年流产一次。
2005年再次流产。
2007年,二女儿高小慧出生。
2009年,小儿子高志明出生。
这十三年当中,韩秀兰一直在怀孕生孩子,加上繁重的劳作,身体亏空很厉害。
在贫瘠的大山里,韩秀兰和高大强要养活五个孩子,难度非常大。
好在高大强的身体好,有一把力气,跟着同村人在城里做搬运工,韩秀兰一边在家带孩子,一边还要种地,夫妻两人同心协力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后来孩子慢慢长大,能帮他们做一些家务和农活,压力才小一点。
大女儿只上完小学就在家帮母亲带弟弟妹妹,十八岁就嫁人了。
在大山里,十八九岁出嫁结婚很正常,也没有计划生育。
只不过大女儿不听劝,嫁的人是个小混混,吃喝嫖赌样样都行,就是不会挣钱,日子过得一地鸡毛,从来没有贴补过娘家,反而对父母有很大的怨言。
大儿子高志龙读书很聪明,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又考取了乡镇公务员,还娶了当老师的媳妇。
高大强夫妇借钱帮他在县城买了房。
韩秀兰以为儿子有出息了,可以帮衬一下家里,没想到是个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搬到城里之后几乎不回农村老家,更不要说给钱家里了
甚至在去年,高大强因为阑尾炎做手术,高志龙甚至连医院都没去一下,直到高大强出院回家,他才买了几斤水果回去看了一眼。
连同村的叔伯都不如,叔伯们看望高大强还要给一二百块钱。
如果说大女儿和大儿子让韩秀兰失望,那二儿子就让她绝望。
老三高志虎初中毕业就辍学了,整天跟一些小混混打架闹事,韩秀兰没办法,就托高大强的一个表兄带他到渝州市学厨师。
可这小子到哪里都不老实,在酒店学厨师的过程中,又跟当地的流氓地痞勾搭上了,技术没学会,反而变成了真正的地痞流氓。
后来警方严打,他老实了一阵子,继续在酒店帮厨,可是他大手大脚惯了,又参与网上赌博,没钱用,就不断的借钱,先是网贷,后来又借社会上的高利贷,再后来就是不断的有人追债。
韩秀兰在小女儿和小儿子上初中住校之后,跟着同村的妇女到渝州城打工,高大强也跟着来了。
两人在城中村租了一个二十来平米的出租屋,高大强在老乡的介绍下跟着一个装修公司做搬运,就是把装修用的砂石料、水泥、瓷砖等建材搬到楼上,是很辛苦的体力活,一个月能挣到四五千。
韩秀兰则进了一个家政公司,简单的培训之后,由公司安排给客户带孩子、打扫卫生、照顾老人,工作地点不固定,一个月也有三四千块钱。
为了多挣点钱,韩秀兰晚上还要去一些开放式的小区捡纸箱,运气好,一个月也能卖个几百块钱。
夫妻两干最辛苦的活,穿最便宜的衣服,住狭小的出租屋,省吃俭用就是为了把小女儿和小儿子供上大学。
因为这两孩子的学习成绩很好,而且比其他三个孩子乖巧懂事,很小的时候就帮父母做事,长大之后更是能体贴父母的辛苦。
那三个孩子养废了,夫妻两把全部的希望放在小女儿和小儿子身上。
这两孩子也很争气,小女儿高考考了六百七十分,被渝州大学录取。
小儿子也是考上县一中,成绩一直都是中上游,努努力考上重点大学也是有希望的。
夫妻两辛苦半辈子已经被生活压弯了腰,刚刚看到了一点希望,二儿子的高利贷爆发了,他如同吸血虫一般,不但把夫妻两攒的钱全部拿走,每个月一到发工资的时候就过来抢钱。
于是就发生了开头的一幕,让失忆二十八年的韩秀兰恢复了记忆。
那该死的人贩子,这操蛋的命运。
两段记忆无缝连接成四十八年的人生,韩秀兰放声大哭。
哭那被捉弄的命运,哭这二十八年比黄连还苦的日子。
哭累了,眼泪也哭干了,韩秀兰开始审视当下的处境,她这具身体虽然四十八岁,可她的思维,她的智商已经回到了二十岁的时候。
这二十八年只不过是她做了一场漫长的恶梦。
现在梦醒了,那命运的齿轮也要回归正轨。
这二十八年,她就是个文盲,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跟丈夫一样能写自己的名字,会数钱用钱,其他的都不会,银行卡都没有,家政公司给她发工资都是给现金。
手里用的是老人手机,除了打电话啥功能都没有,什么QQ、微信、抖音全都不会玩
可这记忆一恢复,她瞬间就感觉自己还是大学生,脑子里是海量的知识,几乎满分的数学成绩,英语八级,还有小时候兴趣班学的书法、钢琴、竹笛以及唱歌的技巧,全都记忆犹新。
这一刻,她不再是文盲,而是才华横溢、思维敏捷的大学生。
这一刻,她最想做的就是去寻找自己的亲人,她的父母、她的姐姐、她的弟弟,这里的什么老公、儿女,全他妈见鬼去。
可她站起身来,头上剧烈的疼痛和眩晕将她拉回现实,首先要做的是去附近的卫生所把伤口包扎一下,否则会发炎。
再就是她身上就几十块的零钱,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了。
渝州离她的老家汉城市有一千多公里,虽然现在通高铁了,只要几个小时就回去,可也要好几百块钱的车票。
而且,二十八年了,早就物是人非,各个城市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回去能找到家吗,父母是否还建在,姐姐和弟弟在哪里工作?
没有联系方式,没有他们的家庭住址,寻找的过程不但需要大量的时间,更需要一定的资金,衣食住行都要钱。
而自己现在缺的就是钱。
那个龟儿子高志虎把整钱都抢走了,自己身上就剩五六十块零钱。
韩秀兰冷静下来,先去卫生所把伤口处理了,花了二十块钱,医生建议她打破伤风的针也被她拒绝了,因为没有钱。
回到出租屋,她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把高志虎抓起来,这小子不进去关一段时间是不知悔改的,而且进去之后更安全,高利贷也不会找他了。
最主要的是能把那八千块钱要回来,这样就有路费回汉城。
以前的韩秀兰很愚昧,不管儿子对她如何伤害,她都忍了,也没想到报警。
可现在的韩秀兰已经恢复记忆,知道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维护自己的权益,哪怕是亲儿子,只要伤害自己就得让他付出代价。
两个警察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你好,是你报的警吧?我是观音派出所的民警,我姓王。”
一个年轻的警官出示了一下警官证就开始询问。
“是的,我叫韩秀兰,我的儿子高志虎刚才把我打伤了,然后抢走了八千块钱,这是我小女儿和小儿子的学费,而且我连看病的钱也没有,请求警察同志把他抓起来,追回被抢的八千块钱。”
韩秀兰将自己的身份证和刚才在卫生所的病历递给他们,虽然恢复记忆知道了自己的本名,但目前只能继续用韩秀兰的名字。
“抢劫八千块钱不是小数目,如果属实是够判刑的哦,你确定要把你儿子送进大牢?”
“确定,这个儿子已经坏透了,如果不进去改造几年,他这辈子都完了,而且他在外面,我这一家子都会被他拖进深渊,因为他抢钱已经不是这一次,我跟他爸爸每个月靠做苦力挣的血汗钱,都被他抢走。
这个人渣完全不顾及我们的辛苦和死活,更不关心弟弟妹妹的前途。
这样自私、冷血、无情且残忍暴戾的儿子我不想要了,你们把他抓起来吧,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是不会谅解的。”
让高志虎不再干扰自己的生活,这是韩秀兰改变自己命运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