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透过薄纱窗帘漫进卧室,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温暖的光晕。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旋转,如同时间可视的轨迹。宋雯坐在胡桃木梳妆台前,指尖捏着一支浅棕色眉笔,正细细勾勒眉形。她的动作娴熟而轻柔,仿佛在完成一件精致的艺术品。镜面映出她专注的神情,下颌线流畅得像精心雕琢的玉,长睫垂落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温柔的阴影——哪怕结婚五年,陈锋每次看她,还是会想起第一次在朋友聚会上见到她的模样,心跳会不争气地慢半拍。
那天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窗边与人交谈,阳光恰好落在她微卷的发梢上。她说话时习惯性地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那一刻陈锋觉得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只有她的声音像溪流般轻轻流淌。五年过去了,这个画面依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如同昨日。
可今天,这份熟悉的心动里,掺了点扎人的刺。
陈锋靠在门框上,目光先是落在宋雯纤细的手指上,看着她一笔一笔描绘着弯弯的眉形,随后不由自主地移向她面前敞开的首饰盒。铂金婚戒安安静静地躺在丝绒槽里,那是他们一起挑选的款式,内圈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可旁边却突兀地躺着一枚碎钻耳钉——银质的托子上刻着一串陌生的字母,不是他送过的任何一款首饰。宋雯的首饰不多,大多是他出差时带回来的,每一件的来历他都记得清楚:那条珍珠项链是去年在杭州买的,当时视频通话时她还抱怨太贵重;那对银镯是前年在丽江古城,她在一个老匠人的店铺前驻足良久;就连她常戴的那对小巧的耳钉,也是他们结婚三周年时他特意定制的。可这枚耳钉,他从未见过,那陌生的样式让他心里莫名一紧。
“新耳钉?”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质问的语气太过明显,不像他平时温和的样子。
宋雯描眉的手顿了顿,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被突然打断的走神。她拿起那枚耳钉看了眼,指尖在碎钻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哦,前几天陪客户参加展会,对方送的伴手礼,不值钱的小东西,随手放这儿了。”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常,可陈锋却注意到她说话时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而专注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说完,把耳钉放回首饰盒,继续对着镜子调整眉峰,仿佛只是回答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可陈锋站在原地,看着她垂落的发梢遮住脖颈,心里那根刺却越扎越深。他注意到,宋雯说这话时,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耳钉的托子,那动作不像对待“不值钱的小东西”,反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视。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他内心的平静。
他没再追问,只是转身走进卫生间。关上门的那一刻,他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口气。冷水扑在脸上时,才稍微压下心底的异样。或许是他想多了,宋雯做市场对接,难免会收到客户的伴手礼,一枚耳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试图说服自己,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轻声反驳:为什么偏偏是耳钉?为什么她要如此珍视地摩挲它?
洗手池边的毛巾还带着宋雯刚用过的温度,和着她常用的那款茉莉花香沐浴露的淡淡气息。他攥着毛巾的手却越来越紧,指节泛白,水珠顺着指缝滴在瓷砖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他想起昨晚宋雯回来时,身上似乎带着一股陌生的香水味,当时他以为是客户身上的,没太在意。现在再想起来,那味道清淡却特别,带着雪松和琥珀的基调,和这枚突然出现的耳钉一样,透着股说不出的陌生。这些细碎的线索像拼图碎片,在他脑海里不断组合、重组,却始终拼不出完整的画面。
宋雯收拾好梳妆台,走过来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快点哦,再不走送念念上学要迟到了。”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依然是他熟悉的温柔语调,可此刻听在耳中,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
“知道了。”陈锋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把那些莫名的猜测压了下去。他打开门,看到宋雯正弯腰给女儿念念整理书包,阳光落在她身上,温柔得像幅画。念念仰着小脸任由妈妈帮她系好红领巾,那双和宋雯如出一辙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天真无邪。这一幕如此温馨,让他几乎要为自己的猜忌感到羞愧。
他告诉自己,一定是他想多了。五年的婚姻,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宋雯产后抑郁时他整夜整夜地陪着她说话;他事业低谷期她一个人扛起家里的经济压力;还有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她总会在他加班时留一盏灯,在餐桌对面微笑着听他讲述工作中的烦心事。这些点点滴滴构筑的信任,不该被一枚小小的耳钉轻易击碎。
可走到玄关换鞋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宋雯的手机放在鞋柜上,屏幕暗着。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昨晚宋雯睡前一直在看手机,他凑过去时,她却很快锁了屏,说在回复工作消息。当时他并未在意,可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动作似乎太过迅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而且,什么样的工作消息需要在深夜十一点多回复?这个疑问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生根发芽。
那一瞬间,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漫过了刚才的自我安慰。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弯腰系鞋带时故意放慢动作,试图给自己更多时间整理纷乱的思绪。鞋带在手指间缠绕,就像他此刻的心情,纠结成一团。
宋雯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把书包递给念念:“宝贝,今天在学校要乖哦,妈妈晚上给你做你爱吃的可乐鸡翅。”她蹲下身帮女儿整理衣领,手指轻轻拂过念念额前的碎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样的宋雯,怎么会欺骗他呢?陈锋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的多疑。
“好耶!”念念抱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出门,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像只快乐的小鸟。宋雯跟在后面,回头对陈锋笑了笑:“走啦,别发呆了。”她的笑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明媚,眼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是他最爱的模样。可今天,这个熟悉的笑容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陈锋点点头,跟上她们的脚步。清晨的阳光温暖明亮,小区里的桂花开了,空气中浮动着甜香。邻居家的狗摇着尾巴从身边跑过,几个晨练回来的老人笑着打招呼。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美好,可他却觉得心里像蒙了一层雾,看不清前方的路。那枚陌生的耳钉,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进了他原本平静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偷偷观察着走在前面的宋雯。她牵着念念的手,微微侧头听着女儿叽叽喳喳地说着班里的趣事,不时发出轻柔的笑声。她的步伐轻快,米白色的风衣下摆在晨风中轻轻摆动。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平常。可是,当一缕阳光掠过她的耳际时,陈锋突然注意到,她的耳垂上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针孔——那是戴耳钉留下的痕迹。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所以,她戴过那枚耳钉。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她为什么要戴别人送的耳钉?又为什么要隐瞒?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翻涌,他却一个也问不出口。他害怕答案会摧毁现在的一切,害怕这温馨的表象下隐藏着他无法承受的真相。
走到车前,宋雯很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却在中途顿了顿,转而坐进了后座,陪着念念。这个细微的举动在平时再正常不过,可今天,在陈锋敏感的心里,这仿佛成了一种疏远的信号。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广播里播放着轻快的晨间音乐,念念在后座哼着儿歌,宋雯轻声附和着。这本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清晨,可陈锋却觉得车内的空气莫名凝滞。他透过后视镜悄悄看向宋雯,她正望着窗外出神,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那枚陌生的耳钉,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首饰盒里,可它带来的疑问,却像一团迷雾,渐渐笼罩了这个平凡的早晨。
陈锋知道,有些问题终究需要答案。但他更知道,在找到确凿的证据前,他宁愿维持现在的平静。毕竟,五年的婚姻教会他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信任,有时候比真相更珍贵。可是,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它总会寻找破土而出的时机。而现在,这枚小小的耳钉,正在为它提供最肥沃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