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静姝一时语塞,怀中手炉都暖不了她骤然冷下去的脸色。
谢宛玉瞧她脸上青白交错,便将那一摞家规更紧地抱在胸前,“兄长还在书房等候,妹妹先行一步了。”
留下裴静姝独自僵在廊下。
那密密麻麻的五千条裴家家规,都是兄长亲手为她写的?
那句“裴家女儿的典范”,更是像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裴家女儿的典范岂会是这个该死的外人!
还未走远,谢宛玉便隐约听见身后传来气急的跺脚声。
唇角轻勾,轻松拿捏。
她在红楼里长大,后又混迹市井,看遍人生百态,裴静姝这点小心思,在她眼里简直是不够看的。
只不过,谢宛玉倒是看不明白了,纵火案幕后真凶到底是谁?
裴凛说,房内多处油迹,纵火者非外人。她也记得客栈没生人进出,可二十四人刚好二十四具尸首,又不是多出来的她纵火。
到底是谁想杀阿月?阿月回府,又能威胁到谁?
除了裴静姝,这个可能被夺走一切的假千金,谢宛玉想不到其他人。
既然裴静姝不想被人分走家人的关注,或许下次可以激她试探一番,看她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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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一厚摞家规,谢宛玉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东院月洞门下。
秀巧嬷嬷瞧见立在门口的不是大喇叭砚礼,而是书慎,便轻声嘱咐:“姑娘,前头那位是书慎,您随他进去便是,老奴在这儿候着您。”
话音才落,书慎已上前恭敬一揖:“月姑娘,公子尚在大理寺处理公务,还未回来。”
谢宛玉顿了顿,没多想。
认为裴凛在忙纵火案或者其他公务,便说:“没事,我在此等候兄长。”
“公子特意吩咐,他一时半刻回不来,请您不必等候。”书慎躬身。
谢宛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只是,没想到接下来两日都吃了闭门羹。
这一日临近申时,天色昏沉。
秀巧嬷嬷来回话:“姑娘,老奴让人去打听了,这几日公子都是夜里才回府。”
谢宛玉伏案抄写家规,问:“那兄长今日可回来了?”
秀巧摇头,“公子还未回府。”
她又看向桌案上那叠两日来抄好的家规,忍不住问:“姑娘,今日您还去寻公子吗?”
谢宛玉静默一瞬,将笔轻搁在砚台上。
“去。”
她不知裴凛是真忙,还是刻意避而不见。
但她必须见他。
他是裴家长子,也是未来家主,若她一直被拒之门外,落在旁人眼里,只会觉得是她哪里得罪了他,更会让人觉得,这个初来乍到的“月姑娘”无足轻重,甚至可欺。
她需要借裴家势复仇。
所以不能被人轻视,只有在裴家站稳脚跟,要为她准备的宴席才不会出什么岔子。
秀巧嬷嬷望了眼窗外飘起的雪:“外头落雪了,天寒路滑,公子既不在,姑娘何苦白跑一趟?”
“落雪了吗?”谢宛玉整理好那叠家规,抬眼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唇角掠过极淡的笑意。
落雪更好。
她抱起家规起身,“兄长忙碌,不得空教导我,是他的不得已,可我若因天气不便就怠惰不前,便是我的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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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风过,卷起雪雾。
等谢宛玉到东院月洞门时,早已一身狼狈。
绣鞋鞋面全湿透了,裙裾下摆沾了不少泥泞的雪渍,怀里的家规倒被护得严实。
谢宛玉见立在门下的是书慎,而不是砚礼,有点失望。
不过也不影响。
书慎远远瞧见她这副模样,忙撑着伞快步迎上来:“月姑娘,今日雪这样大......”
他张了张嘴,那句公子不得空在舌尖转了转,望着她鬓边沾的雪沫、衣角的湿痕,竟一时有些不忍说出口。
谢宛玉像不知自己的狼狈,只把怀里略有些潮的家规又紧了紧。
抬头看书慎时,脸上还带着礼貌的笑,鼻尖冻得通红,长睫上沾的雪花转瞬就化了。
书慎语气不由放轻:“今日公子去了宫中,现下还未回来。”
“无碍的。”谢宛玉话音里听不出半分怨恼,只将家规小心递出,“这些,有劳您转交给兄长。”
书慎接过那叠带着寒意的纸张,最上面一页还沾着点泥雪印子。
谢宛玉乖巧道谢后,转身离开。
书慎望着她被秀巧嬷嬷搀着远去的背影。
一拐一拐的,似是来的路上摔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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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檐角的雪声终于歇了。
裴凛回到东院,径直进了书房。
书慎连忙上前,接过他解下的墨色貂绒大氅,砚礼则把一叠案卷整齐放在书案上。
裴凛在案前落座,指节刚触到案卷封皮,目光却顿住了。
案角斜斜放着叠家规,最上面那页纸微微蜷着边,纸面泛着潮软的白,似被水浸过后又干了,几行墨迹晕得模糊,但凭其余字迹也一眼看出是谁写的。
他拿起那叠纸,指骨无声收紧。
“公子。”书慎这才禀,“这是月姑娘今日申时送来的。”
裴凛没抬头,指腹往下滑,触到最底下那页,皱得更厉害,像是被反复抚平过。
又凝着上面不规则泥渍,忽然开口,声音比檐下残雪还冷:“她来时,可是在路上摔了?”
“瞧着像是摔了,裙裾都湿了一片,沾着雪泥。”书慎答。
裴凛眉头骤紧:“她可有说什么?”
“没有,只嘱咐属下把这家规转交给您。”
裴凛的指尖在泥点上顿住,那几点泥色里,还掺着极淡的红褐色。
他低头轻嗅,泥土腥气中,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她摔伤了?”裴凛语气骤沉。
书慎微怔:“离开时......确实一拐一拐的。”
裴凛凝着纸上血迹,绝不是摔到腿导致的。
旁边砚礼见公子没说话,忍不住说了一句书慎:“不是我说你,回话能不能一次说全?跟个癞蛤蟆似的,戳一下才跳一下,磨磨蹭蹭的急死人。”
书慎淡淡瞥他一眼,砚礼顿时泄了气,缩着脖子不再说话。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书慎这般吞吐,许是为了公子好,不愿让公子再与那女人有所牵扯。
毕竟这几日,公子总在刻意避着她。
还没等砚礼想完,就见公子起身朝外走去。
“公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