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云锦居,早早熄了灯。
谢宛玉在黑暗里磨了许久的剪子,才擦了擦手躺进被窝,攥紧被角,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黑暗。
只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感官才会被无限放大,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以及有力的心跳声。
她需要这样一遍遍确认自己还活着,也得记住是如何活下来的。
如今在裴家,依规矩不能随意出府,身上没有利器,就算宴席上见到了林谦穆,也根本报不了仇。
所以她偷偷磨利了这把剪子。
更何况,杀阿月的凶手还没找到,她现在顶着“阿月”的身份活下去,要想自保,总得有一样能傍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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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还没焐暖,沉烫的视线突然袭来。
谢宛玉攥着被角的手猛收紧,又有人盯着她!
又是错觉吗?可自从那夜后,这几日夜里都没有出现这样的错觉,偏偏今日又出现了!
到底是谁!
谢宛玉正好侧卧着面对帐帘,没敢动,微眯着眼静静观察。
帐帘外,一道阴影正慢慢拉长。
轮廓有些熟悉,清瘦又高挑。
那人立在帐帘外,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轻得像没有,只有一身从外头带来的寒意,顺着帘隙渗入。
谢宛玉后颈的寒毛立了起来,就是有人盯着她!
她怕极了,心脏跳得飞起,可那人依旧没有动静,就那么站着。
她咽了咽喉咙,看着那道熟悉身影,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人,惊得她心口一跳。
裴凛?
裴凛?
那夜盯着她的人也是裴凛吗?
帐外人似乎下了极大决心,终于抬手掀开帐帘,谢宛玉连忙闭眼装睡。
帘角被轻轻掀开,一股裹着雪气的寒风吹入,夹杂着淡淡白梅香。
谢宛玉虽未睁眼,但能清楚感受到他一直在看着她,目光不算锐利,却带着种说不清的审视。
裴凛的脚步极轻,停在床前。
静默许久,才轻轻触上她雪白腕骨。
谢宛玉的心骤然缩紧,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他要做什么?
她突然想起曾在红楼,听那些婆子闲聊老实人被逼疯的事,说平日越是克制守礼的人,反而什么都做得出来。
一阵寒意顺着她的脊椎不断爬升,谢宛玉忽然意识到——
裴凛是个男人,一个曾与她有过旧情、且眼下因这层扭曲的“兄妹”关系而不得不压抑克制的男人。
她利用了他的旧情与心软,却忘了这份旧情心软背后可能藏着的危险。
若他无法接受过去与现在这层扭曲的关系,一刀捅了她怎么办?
这个认知让谢宛玉感到后怕不已。
她大仇未报,还不能死,更不能玩火自焚。
而榻前男人似乎只是握住了她腕骨,然后指腹上裹着什么凉凉的东西,抹在了她手掌的擦伤上。
谢宛玉惊得脚趾都蜷缩起来了。
是药?他在给她涂药?
他怎会知道她手掌有伤?
今日摔倒,手掌上的伤是她为护住家规意外擦伤,腿上的伤才是她刻意加重力道、算准角度摔出来的。
是了,他可是大理寺少卿!
——她在猛虎利齿旁取暖。
谢宛玉缩在被窝里不敢动,等他涂完药,却发现他似乎没有要松开她腕骨的意思。
与此同时,视线沉沉落在她的脸上。
哪怕闭着眼,谢宛玉也能清楚感受到他的目光沉甸甸压了过来。
他似乎在看她的眼睛、鼻子、嘴唇......每一处被注视的肌肤都泛起痒痒的酥麻。
终于,他的手松开了。
却探进被窝——
谢宛玉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生怕他袖间突然滑出一把匕首,就此了结她。
她不知道裴凛这几日不见她,究竟是想通了接受她这个“阿月”的存在,还是打算永远疏远她,亦或者除去。
他衣袖上的寒意顺着空气往下沉,一点点漫到她的膝盖附近。
却迟迟没有落下。
骨子里的礼教规矩告诉裴凛:他不该进入她的卧房,现在更该立刻离开。
可见到家规上的血迹,听书慎说她走路一拐一拐时,他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捏住,根本管不住腿。
他想,若她未睡,便让院中丫鬟把药送进去,可院中漆黑,她既睡了,他更该立刻离去,脚步却像被粘在原地。
她怕疼,肌肤很是敏感,轻轻一碰就会泛红。他想知道她伤的是否严重,伤口有没有被处理好?
即便知道她已经睡下了,站在她帐外的那一刻,窥见她沉睡的侧影——
好乖,好乖。
她说,“我想嫁给您,做您的妻子。”
妻,他的妻。
他心里升起某种阴暗的渴求,甚至让他感到一丝心口发颤、发颤的兴奋。
他自私的想将她藏起来。
突如其来的念头惊得他脊背绷紧,仅一瞬便被狠狠压下。
他在想什么?
谢宛玉察觉到他掌心一直悬在她膝伤的上方。
是要给她上药吗?
她不敢动,那只手也未落下,反而倏地抽了回去。
紧接着,是他极轻、渐远的脚步声,还有一声轻响,似有什么被搁在了桌案上。
谢宛玉没敢起身去看他放了什么,怕他突然杀个回马枪。
-
一晚没睡,挨到了天亮。
直到秀巧嬷嬷前来唤她,她才悄悄检查桌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谢宛玉有些懵,但也无暇细想昨夜之事,向前院裴父裴母问安回来后,在院门口见到了砚礼。
“姑娘,这是公子让我交给您的。”砚礼没什么好脸色,递过去一只小瓷瓶。
他不明白公子为何偏偏派他来,而不是书慎,上次去刑房领罚,屁股都还疼着呢。
谢宛玉接过:“这是?”
“上好的药膏,治跌打损伤的。”砚礼闷声回答,又硬邦邦补充,“公子昨夜看了您送来的家规,得知您摔了,特意让属下送来的。”
谢宛玉凝着瓷瓶,忽然明白了昨夜裴凛搁下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这瓶药,只不过又拿走了,估计是怕她发现他夜里来过。
谢宛玉收好瓷瓶,软语道谢:“有劳您辛苦跑这一趟,也请替我谢过兄长。”
砚礼“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姑娘,公子既特意差人送药,说明心里还是惦记您的,这几日兴许真是公务繁忙,才抽不出空教导您。”秀巧嬷嬷暗自松了口气。
这几日公子不教导姑娘,那晚姑娘又是哭着从东院出来的,她难免胡思乱想,生怕姑娘哪里得罪了公子。
是真忙,还是不愿见她,谢宛玉心里怎会没有答案。
又抬手看了看掌心的擦伤。
他昨夜特意给她上药,今日一早又让人给她送药来了,是不是代表他下午愿意教导她了?
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半夜盯着她,但是她需要他的教导,需要这份“兄长”的认可在裴家立足。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