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心脏像是要撞碎胸骨般狂跳不止,浑身被冷汗浸透,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视线慌乱地扫过四周——熟悉的客厅,亮着的台灯,沙发上皱巴巴的毛毯,电视里播放着午夜新闻的片尾曲……一切都和他“入睡”前一样。
是梦?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切,牌位、血字、镜中诡笑、无面红裙女人……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过于恐怖的噩梦?
“是梦……幸好是梦……”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试图用这个结论来安抚几乎要失控的神经。好友那通及时的电话,将他从噩梦的深渊里拽了回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恐惧的残余都排出体外。
然而,这口气只呼出了一半,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目光,凝固在了茶几上。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张皱巴巴的白色纸片——那张“明珠花园”订单的送货底单。
寒意,比梦中任何时刻都要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他的尾椎骨爬满了全身。他记得清楚,在“梦”里,他将这张纸甩飞了出去。如果那真的是梦,这张纸怎么会如此规整地出现在这里?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着他,他伸出剧烈颤抖的手,缓慢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张纸拿了起来。触感冰凉,带着纸张特有的粗糙。
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将目光投向纸张的“顾客联”下方。
空的。
那里是空的。没有暗红色的字迹,没有“谢谢你的饭”,也没有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预言。
果然还是梦吗?是自己吓自己,把梦境和现实混淆了?高阳几乎要再次说服自己了,紧绷的肌肉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
但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在触碰到纸张空白处时,感觉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粘腻感。
不像水,不像油,更像……某种半干涸的、带有微弱胶质的东西。
他像被电击一样缩回手,将指尖凑到鼻尖。一股极其淡薄,但绝对无法错辨的、混合着铁锈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的味道,钻入了他的鼻腔。
是血的味道。
尽管很淡,但他绝不会认错!
“嗬……”他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自我安慰的借口。不是梦!至少不完全是!有什么东西,跟着他回来了!那张纸,那个“订单”,是真实的连接点!
他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像是要逃离这张催命符般的纸片,踉跄着退到客厅中央。他神经质地环顾四周,总觉得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着他。台灯的光线变得昏黄而不可靠,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他需要光,需要更多的光!他冲到墙边,手指哆嗦着去按顶灯开关。
“啪嗒。”
灯没有亮。
他又按了几下,依旧一片黑暗。只有台灯还在顽强地散发着有限的光晕。停电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对面楼房,原本零星亮着的几家灯火,此刻也全部熄灭了。整片街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下了电闸,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远处天际偶尔划过的闪电,能短暂地照亮这雨夜中沉默的建筑群。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窗户,声音密集得让人心慌。
高阳退回沙发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徒劳地寻求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再次飘向了那张被他扔回茶几上的送货单。
就在他目光重新聚焦的刹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空白的“顾客联”下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此刻,正有淡淡的、暗红色的痕迹,如同在水中晕开的血滴,一点点地从纸张纤维内部渗透出来!
不是书写,更像是……浮现。
字迹由模糊到清晰,缓慢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质感,最终组成了那两行他曾在“梦境”中见过的、歪歪扭扭的字:
‘谢谢你的饭。’
‘明晚十点,十字路口,穿红裙的女人会为你停留。’
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高阳的呼吸彻底停滞,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已经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极限,变成了某种麻木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僵硬地转过头,视线不受控制地投向卫生间的方向。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在“梦”里,他就是在那里看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他推开卫生间的门,冰冷的、带着湿气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没有开灯(或许也根本打不开),只是凭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以及客厅台灯漫射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到了那面镜子。
镜子表面,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而在那水汽之上,清晰地、用指尖划出的三个暗红色大字,赫然在目:
看窗外。
与送货单上的字迹,同出一源!
高阳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猛地扭过头,视线穿过客厅,死死地盯住那扇面向街道的窗户。
窗外,是无边的雨夜和停电后的浓重黑暗。对面楼房的轮廓在雨幕中模糊不清。
但是,在楼下那个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正中央……
她就在那里。
那个穿着鲜红如血长裙的女人,静静地站着,背对着他。长长的黑发在风雨中无声地飘动,像一面招展的死亡旗帜。周围的黑暗仿佛成为了她专属的舞台背景,将那抹红色衬托得无比刺眼,无比邪异。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停电之前?还是……就在刚才?
高阳的心脏,在这一刻似乎真的停止了跳动。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希望这只是幻觉,希望下一秒她就会消失。
然而,没有。
仿佛感应到了他那绝望的注视,楼下的那个红裙女人,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来。
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牙酸的迟滞感。先是苍白的侧脸轮廓,然后是……
就在那女人即将完全转过头,高阳几乎要看到她正脸的瞬间——
“咔嚓——!!!”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闪电,如同巨神的利剑,撕裂了厚重的天幕,瞬间将天地映照得如同白昼!
借由这转瞬即逝的、强得刺目的光芒,高阳看得清清楚楚——
那女人的脸,根本不是人类的脸!那里**一片空白**!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光滑得如同剥了壳的煮鸡蛋,在闪电的映照下,反射着死寂的、陶瓷般的光泽!
“呃……!”高阳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地瘫倒在地板上,撞击带来的疼痛远不及视觉冲击带来的万分之一。他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然而,楼下的那个女人,并未因为他的崩溃而停下动作。她完成了那个缓慢到极致的转头,“面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尽管她没有眼睛,但高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恶毒、充满死气的“视线”,穿透了雨幕和玻璃,牢牢地锁定了他!
然后,她动了。
她迈开了脚步,僵硬的、如同关节生锈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他所在的这栋楼,走了过来。她的脚步沉重得不可思议,每一步落下,明明隔着这么远,高阳却仿佛能感觉到楼板传来的轻微震动,以及水花溅起的、粘腻的声响。
她要来了!她找上门来了!
高阳想要爬起来逃跑,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这栋楼!可是,极度的恐惧像是最坚固的枷锁,将他的身体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无面的红裙女人,穿过空荡的十字路口,踏过积水的路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她走到了楼下,身影被楼体遮挡,消失在了高阳的视野中。
但高阳知道,她没有离开。她就在楼下。也许,正在进入单元门……
时间,在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客厅里,只有他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如同丧钟,骤然在这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高阳浑身剧烈一颤,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地盯住了那扇紧闭的入户门。
门外,一片死寂。只有门铃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
几秒钟后,一个幽幽的、飘忽的、仿佛来自深渊地狱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直接钻进他的耳膜,钻进他的脑海:
“谢谢……你的……饭……”
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却蕴含着无尽的怨毒与渴望。
高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冷汗如同瀑布般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涌出,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准备迎接最终结局的时刻——
“叮铃铃!叮铃铃!”
他的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疯狂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这诡异的寂静和门外的低语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荒诞感。
他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是好友的名字。
他几乎是哭着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好友焦急万分、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
“高阳!高阳!你他妈快醒醒!你在噩梦里!快点醒过来!!我就在你家门口,你听到没有?!醒过来!!!”
噩梦里?
高阳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那条熟悉的、皱巴巴的毛毯。台灯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电视里,午夜新闻的片尾曲还在播放。窗外,雨声依旧,但对面楼房的灯火,零星地亮着。没有停电。
一切……都和他第一次“醒来”时,一模一样。
他怔怔地坐起身,心脏还在余悸中剧烈跳动。又是梦?一场梦中梦?
他下意识地看向茶几。
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那张催命符般的送货底单。
他长长地、近乎虚脱地松了口气,整个人软倒在沙发里,用手捂住了脸。果然是梦,一场嵌套的、无比真实的噩梦。好友的声音将他唤醒了。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在鼻尖前,再次闻到了那股极其淡薄,但绝对存在的……
混合着铁锈与腐朽的,血的粘腻气味。
他的动作,僵住了。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背上。
在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已经半干涸的……
暗红色污渍。
高阳的呼吸,再一次停止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入户门。
门外,一片寂静。
但那种被什么东西牢牢锁定的、冰冷刺骨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越来越清晰。
夜,还很长。
雨,还在下。
而那来自黑暗的“感谢”,似乎,并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