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摔在地板上的闷响,如同惊雷炸破了死寂,终于将高阳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惊骇中拽了回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猛地弯下腰,几乎是扑过去,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紧紧攥住了那部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仿佛这是他与现实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强子!强子你还在吗?”他对着话筒低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
“在…我在…”电话那头,赵强的声音同样充满了惊魂未定,喘息粗重,“阳子,你刚才怎么了?我听到好大一声…你没事吧?”背景音里隐约传来他紧张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没事…”高阳深吸一口气,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反而让颤抖更加剧烈。他的视线如同被钉死一般,无法从地板上那张静静躺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送货单上移开。那暗红色的字迹,在窗外渐亮的天光映衬下,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强子,你听我说,你梦到的……可能不完全是梦。它……可能是真的。”
“什么真的?!你他妈别吓我!”赵强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你什么意思?”
“我…我昨天傍晚,接到了一单……”高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发紧,语速极快地将“明珠花园”、“骨灰拌饭”、那个写着三年前死亡日期的牌位,以及后来在送货单上浮现的、约他“明晚十点,十字路口”见面的血字,删繁就简却又难掩恐惧地告诉了赵强。他省略了镜中诡笑和乌鸦警告的细节,仅仅是这些核心信息,已经足够挑战听者的心理承受极限。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高阳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电话另一端赵强那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仿佛他也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操……”良久,赵强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阳子,你…你他妈是不是…是不是撞鬼了?还是惹上什么…那不干净的东西了?”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
“我不知道!我他妈怎么知道!”高阳烦躁地用空着的那只手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头皮传来刺痛,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但那东西写得清清楚楚!‘明晚十点’!就在富民路和建设路那个十字路口!”他将地点吼了出来,仿佛这样能分担一些那迫近的、具体的恐惧。
“那…那你报警?对!报警!”赵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提议,但声音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的不确定。
“报警?我怎么跟警察说?”高阳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回去,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难道说一张纸成精了,告诉我明天晚上会有个没脸的女鬼在十字路口等我?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会把我当成嗑药嗨过头的疯子,或者直接关进精神病院!到时候谁来管我妹妹?!”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妹妹苍白的脸和那双充满依赖的眼睛,是他此刻所有恐惧和坚持的根源。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电话两端,只剩下两个被无形恐怖攫住的年轻人粗重而混乱的喘息。然后,赵强像是猛地吸足了一口气,下定了某种豁出去的决心,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妈的!操!管他是什么玩意儿!是鬼是怪,老子也认了!明晚我陪你一起去!我倒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在搞鬼!”
好友这不顾一切的话语,像是一剂微弱却真实的强心针,让高阳那颗几乎被冻僵的心脏,稍微回暖了一丝温度。但他几乎是立刻,出于本能地拒绝:“不行!绝对不行!太危险了!你没看到我…你没感觉到那种…那种感觉!那不是人能对付的……” 他无法准确描述那种被更高层次恶意盯上的毛骨悚然。
“少他妈废话!”赵强粗暴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就因为它危险,就因为它不是人能对付的,我才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是兄弟就别说这种话!就这么说定了!明晚九点半,我开车去你家接你!咱们一起过去!”
“强子!你听我说……”高阳还想争辩。
“嘟…嘟…嘟…”
电话已经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留下一串冰冷的忙音,在他耳边无情地回响。
听着这忙音,高阳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手机从汗湿的手中再次滑落,掉在腿边,他也毫无所觉。他就那样呆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久久无法动弹。
窗外的天光逐渐变得明亮起来,晨曦努力穿透云层,试图驱散夜晚的阴霾。城市也慢慢从沉睡中苏醒,远处开始传来隐约的车流声、喇叭声,以及早班行人模糊的交谈声。这些熟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城市清晨特有的、充满生机的喧嚣。
然而,这一切对于此刻的高阳来说,却显得异常陌生而遥远。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厚厚的玻璃,将他与这个鲜活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像是黑白默片里的场景,失去了色彩和温度,无法触及他分毫。
他的全部感官,都被牢牢地钉在了地板上——那张静静躺着的、仿佛浸透着无尽阴冷与不祥的送货单上。暗红色的字迹,如同刚刚从伤口涌出、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在越来越亮的光线下,反射着粘稠而诡异的光泽。‘明晚十点,十字路口,穿红裙的女人会为你停留。’ 这行字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个无法摆脱的烙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挣扎着站起身,双腿依旧发软。他踉跄着走进厨房,翻找出一个平时用来装食品的透明塑封袋,又找来一把金属镊子。回到客厅,他蹲下身,动作极其缓慢、极其小心,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触即发的诡雷,或是一条盘踞的毒蛇。他用镊子尖端,轻轻夹起那张送货单的一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其转移进塑封袋里,然后迅速封好口。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他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闭上眼睛,将头埋进膝盖之间。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
明晚十点。十字路口。
这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噩梦,不再是意识层面的恐惧投射。它变成了冰冷的、具体的、正在一分一秒无情倒计时的现实。一个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却又无法逃避的现实。
而那暗红色的字迹,仿佛正隔着透明的塑封袋,无声地嘲笑他的徒劳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