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那本该是眼睛的位置,覆盖着的……是另一层皮肤?不,更准确地说,那是一片微微隆起、与周围苍白肤色无异的、光滑到诡异的平面,仿佛有人用拙劣到极致的医术,将一双眼睛生生“缝合”了起来,没有留下任何缝隙,没有疤痕,只是平滑地、令人绝望地“覆盖”了。

没有眉毛,没有眼睑,更没有眼球。只有一片死寂的、带着细微人体纹理的“平坦”,如同未绘制五官的素胚,却散发着比任何狰狞面目都更深沉的恶意。

高阳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又被极致的恐惧硬生生压了下去。冷汗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虫子,瞬间从每一个毛孔钻出,湿透了他单薄的后背,紧紧黏在皮肤上。这比纯粹的空无一人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它暗示着一种被强行“剥夺”、被残忍“抹去”的过程,一种对“存在”本身的否定。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远不是。

浓密的黑发继续向下滑落,带着一种粘滞的、不情愿的质感,露出了鼻子的位置——那里同样只有一道微微隆起的、象征性的线条,像是工匠随手划出的草稿,没有鼻梁的立体,更没有呼吸所需的鼻孔,只是一个存在于概念上的、无用的凸起。

最后,是嘴巴。

当覆盖在唇部的最后几缕如同活物般的发丝终于移开时,高阳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肺部像是被瞬间抽成了真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空气,而是从灵魂深处迸发,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那里,有嘴。

但那绝非人类的嘴巴,甚至不是任何已知生物的口器。它的轮廓异常清晰、锐利,如同用最锋利的刀片刻画而出,线条绷得极紧,仿佛随时会断裂。嘴角以一种极其刻板、丝毫不牵动周围任何一丝“肌肉”(如果那下面有肌肉的话)的角度,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标准得如同用几何仪器测量过的、巨大的、几乎咧到耳根的微笑。

可这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或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绝对的冰冷、诡异和……一种俯视众生、玩弄命运的嘲弄。那是一种固定在永恒瞬间的、名为“笑”的刑罚。

最致命、最摧毁理智的是,这张被塑造出的“嘴”是完完全全闭合的,严丝合缝,仿佛自亘古以来就从未张开过,也预示着它将永远无法张开,无法发出任何属于“声音”的振动。

这是一张被强行“塑造”、永恒凝固在这张非人之脸上的笑脸,取代了所有其他的五官,成为了这张脸上唯一、也是最恐怖的焦点。

无目,无鼻,唯有一张静止的、巨大的、散发着无尽恶意的笑脸,在昏黄摇曳的路灯光下,投下诡异的阴影。

“看清……我的脸……”

一个声音,直接在高阳的脑海深处响起!冰冷,僵硬,没有丝毫语调起伏,如同生锈的金属片在相互摩擦,带着一种彻底非人的质感。这声音并非通过耳膜传递,而是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核心,与眼前这张绝对静止、连嘴唇都未曾颤动分毫的笑脸,形成了最根本、最令人疯狂的矛盾。

高阳僵在原地,大脑因为过度的惊骇和这种感知上的悖论而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剥夺。他无法理解眼前的存在形态,无法理解这直接作用于思维的“语言”。

《生死簿》要他看清的脸,就是这样一张被剥夺了所有感官入口、只余下永恒诡异微笑的、被缝合的脸?

“你……你到底是谁?”高阳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剧烈颤抖的牙关间挤出这句问话,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容器……新鲜的血肉……故事的载体……”那冰冷的、齿轮摩擦般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脑髓中回荡,不带任何情感,却透出一种赤裸裸的、对于“材料”的贪婪审视感,“《生死簿》……选中了你……跑不掉……命运之线……已收紧……”

红衣女人(或者说,这个穿着红衣的“存在”)那被皮肤缝合的眼睛位置,仿佛穿透了物理的阻碍,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牢牢“锁定”着高阳。她脸上那凝固的、巨大的、如同面具般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浓稠如实质的恶意。

“为什么是我?!我做了什么?!”高阳几乎是在用灵魂嘶吼,绝望和无法理解的愤怒交织,冲垮了那短暂的麻木。

“因果……早已种下……你的恐惧……是最好的墨水……”脑海中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自然定律,“滋养……书页……书写……新的篇章……”

就在这时,高阳感到贴身存放的那个塑封袋再次变得滚烫!甚至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里面那张纸在疯狂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纸而出!

与此同时,他惊恐地发现,红衣女人脸上那僵硬如石刻的笑容,似乎……极其细微地……**扩大了一毫米**?那绷紧到极致的嘴角线条,仿佛蕴含着某种即将突破临界点、彻底爆发的疯狂与非理性。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抬起了那只苍白得如同博物馆石膏模型的手,五指微微弯曲,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姿态,朝着高阳毫无血色的脸颊伸来。指尖修长,指甲却透着死寂的青灰色,仿佛能轻易刺穿血肉。

高阳想后退,想不顾一切地转身逃跑,但双脚如同被浇筑在了水泥地里,被无形的、冰冷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发出哀鸣,却无法执行大脑的任何指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散发着墓穴寒气的手,带着绝对的死亡气息,一点点、坚定不移地靠近他的皮肤,放大他瞳孔中那不断逼近的、青灰色的指甲……

就在那冰冷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颤抖的脸颊,将彻骨寒意烙印在他生命之上的刹那——

“嗡——!!!”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嗡鸣,猛地从他贴身口袋里的塑封袋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神经,尖锐得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冲击力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砰!”

近在咫尺的红衣女人,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那静止的红色身影猛地向后一仰,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却又极其迅捷地向后倒飞出去数米,才如同没有重量般落下,红裙翻飞,再次稳稳地“站”定。她脸上那凝固的巨大笑容,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不是消失,而是变得更加…**深刻**了,那绷紧的线条里,似乎涌动起一丝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

而高阳身后,传来赵强撕心裂肺的呐喊:“阳子!跑啊!!!”

高阳猛地回头,只见赵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正举着那根甩棍,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筛糠,但眼神里却充满了豁出一切的疯狂。刚才那声嗡鸣和冲击,显然也影响到了他,他此刻正勉强用甩棍支撑着身体,才没有瘫软下去。

是那张纸……《生死簿》的纸页,在最后关头,似乎被某种规则触发,阻止了红衣女人的直接接触?还是……赵强那蕴含强烈意志的呼喊,某种程度干扰了这片被扭曲的领域?

高阳不知道答案。但他身体的控制权,随着那声嗡鸣和冲击,瞬间恢复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转身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朝着赵强和那辆破捷达冲去!

“上车!!!”赵强嘶吼着,已经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高阳如同炮弹般射入副驾驶,赵强几乎同时摔进驾驶座,“砰”地一声甩上车门,手指颤抖着疯狂拧动钥匙!

发动机发出一阵嘶哑无力的呜咽,竟然……无法启动!

车外,那个红衣女人,已经再次缓缓地、姿态诡异地……“飘”了过来。脸上那深刻而愤怒的诡异笑容,在车窗外交织的光影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