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英雄胆。
但光有胆,人却被困在笼子里,也是枉然。
苏洛把那几块碎银翻来覆去地看。
银块冰冷的触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的真实。
她需要一双能替她走出这王府的腿。
一双能替她办事的,绝对可靠的手。
一个她自己的人。
第二天,她抱着念初回耳房时,路过后院的浣衣房。
一阵嘈杂的咒骂声,刺耳地传来。
“小贱蹄子!眼瞎了是不是!”
“一桶水都端不稳,要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拳打脚踢。
那个小丫鬟,苏洛有点印象。
叫绿竹。
平日里总是低着头,见了谁都怕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此刻,她正被踹倒在地。
她却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任由拳脚落在背上,只发出一声声压抑的呜咽。
“对不起……张妈妈……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苏洛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清了。
绿竹怀里护着的,是一个脏兮兮的,已经有些发硬的馒头。
那副卑微到尘埃里,却拼死守护一点食物的样子,让她想起了自己这副身体的原主。
那个在赌鬼夫家为了半个馊窝头,差点被打断腿,最后还是被卖到这里的“自己”。
【一群欺软怕硬的老东西。】
她心里翻滚着滔天的戾气,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柔弱无害的模样。
她抱着孩子,慢慢走了过去。
脚步很轻。
但她身上那件质地不错的细棉布衣裳,和怀里抱着的小姐心头肉温念初,让她在这群下人里,已经有了无形的阶级。
更别提,这位苏奶娘如今是大小姐和福管家面前的红人。
“吵什么?”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
却能瞬间浇熄了那几个婆子的嚣张气焰。
打人的动作停了。
一个婆子回头,看到是苏洛,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
“哎哟,是苏奶娘啊。没什么,就是教训教训这不懂事的小蹄子。”
苏洛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丫鬟身上。
“福管家前两日才立了规矩,王府之内,禁止私斗。”
“几位妈妈是当耳旁风了?”
“还是说,想去福管家面前,亲自说道说道,这浣衣房的规矩,比王府的规矩还大?”
几句话,不咸不淡。
却让那几个婆子的脸,瞬间白了。
她们不过是欺负一个没根基的小丫头惯了,哪里敢真的去触福管家的霉头。
几人讪讪地对视一眼,灰溜溜地散了。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苏洛走到绿竹面前,蹲下身。
她从袖中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那是一方干净柔软的丝帕,上面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馨香。
绿竹愣愣地看着,不敢接。
“擦擦吧。”苏洛柔声说,“脸都花了。”
绿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得更凶了。
她胡乱地在自己脏兮兮的袖子上抹了一把,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住那方丝帕的一角。
“为什么被打?”苏洛问。
绿竹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哭腔。
“我……我不小心打翻了水桶……”
“怀里……怀里是什么?”
绿竹身体一僵。
她犹豫了很久,才把那个被她体温捂热的馒头,掏了出来。
“……留给……留给弟弟的。”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
“他……他病了……吃不下东西……我想把……把晚饭的馒头省下来给他……”
苏洛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
她看着这个瘦得像根豆芽菜,自己都吃不饱,还要省口粮给家人的小丫头。
真傻。
也真……干净。
苏洛站起身。
她从自己贴身的荷包里,摸出那几块刚刚捂热的碎银,塞进了绿竹的手里。
“拿去给你弟弟买药,再买些吃的。”
掌心突然多出来的重量和冰凉,让绿竹惊得猛然抬头。
她看着苏洛,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不……不……苏奶娘,我不能要……”
她手忙脚乱地就要把银子还回来。
“拿着。”
苏洛按住她的手。
那小小的手腕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以后,你别在浣衣房待了。”
她看着绿竹那双清澈又惶恐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跟着我做事,我保你和你弟弟,能吃饱饭。”
……
夜里。
苏洛睡得并不安稳。
顾清绝那张冷漠的脸。
燕北辰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
燕北风那偏执疯狂的告白……
像一张张网,将她困在其中。
她是被窗外一声极轻的异响惊醒的。
像是什么东西,划过窗纸。
嗤啦。
一声极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声响。
苏洛瞬间睁开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贼?
还是……死太监?
不对,要是死太监,他肯定直接进屋了。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伸手就去摸枕下的那根用来防身的木簪。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那声音很古怪。
不是金铁交击的脆响,也不是拳脚到肉的声音。
更像是……一个熟透的西瓜,被人用重物狠狠砸开。
噗嗤。
脑浆迸裂的湿腻声响。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一切,又归于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苏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赤着脚,像只猫一样,一点点挪到门边。
门缝里,透出院中清冷的月光。
她将眼睛凑过去,向外望去。
月光下。
院子里,一个黑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后脑勺,一片濡湿的暗色正在迅速扩大,混着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血,在月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色泽。
而在黑衣人的身边,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绿竹。
她手里,还握着一根……粗大的,沾着血和脑浆的……洗衣槌。
她像是被吓傻了。
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色比月光还要白。
但那双握着洗衣槌的手,却稳得惊人。
苏洛推开门。
“绿竹?”
听到她的声音,绿竹像是才回过神来,手里的洗衣槌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地回头,看到苏洛,眼泪地就下来了。
“苏……苏奶娘……”
她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把抱住苏洛的腿。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他要进去……我……我就……”
她语无伦次,吓得话都说不全了。
苏洛轻轻拍着她颤抖的后背,目光却落在了那个黑衣人身上。
她走过去,探了探鼻息。
没气了。
后脑骨骼尽碎,一击毙命。
苏洛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回头,重新看向那个还在自己腿边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天生神力。
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丫头,竟然是个天生神力的怪物。
她只是不知道如何运用,也不知道这股力量有多可怕。
刚才那一槌,纯粹是出于保护她的本能。
一种野兽般的本能。
苏洛蹲下身,扶起绿竹。
“你做得很好。”
她的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你救了我。”
绿竹愣愣地看着她,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苏洛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是第一个在她被打的时候站出来保护她的人。
是第一个关心她弟弟死活的人。
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让任何人,进去伤害苏洛。
“苏奶娘……”绿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我……我杀了人……”
“你杀的是一个想杀我的坏人。”
苏洛替她擦掉眼泪,就像白天那样。
“你没有错,现在咱们先把尸体处理了。”
苏洛顿了顿,看着她那双小鹿一样,依赖又信任的眼睛,补充了一句。
“你的弟弟,我会请最好的大夫去治。”
“以后,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绿竹的眼睛,猛地亮了。
那是一种被赋予了新生和信仰的光芒。
她挣开苏洛的手,重重地,对着她磕了一个头。
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奴婢绿竹,誓死效忠姑娘!这条命,就是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