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威远侯夫人走了进来。

她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伺候的丫鬟都退下。

丫鬟们悄无声息地行礼告退,偌大的净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阿忆,水温还合适吗?”

威远侯夫人走到池边,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水温。

“嗯,娘~合适的。”

沈忆轻声回答。

威远侯夫人笑了笑,站起身。

她竟然亲自挽起了袖子,露出了保养得宜的小臂。

“来,转过去,大娘给你搓搓背。”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自然,就像一个最普通的母亲在照顾自己的女儿。

“娘,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毕竟......不是以前了。”

她怎么能让堂堂的威远侯夫人,亲自为自己做这种粗活。

“跟我还客气什么。”

威远侯夫人却不容她拒绝,脸上带着一丝嗔怪。

“你这孩子,太瘦了,身上都没几两肉。在外面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今天大娘得给你好好搓搓,把那些晦气都搓掉。”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一块崭新的布巾。

北方的澡巾布料粗糙,看着就很有力道。

沈忆拗不过她,只好顺从地转过身,将后背留给了她。

威远侯夫人将澡巾浸湿,然后开始为沈忆搓背。她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粗糙的澡巾在肌肤上摩擦,有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她的动作轻柔,但沈忆的皮肤白,背上很快就出现了一道道红痕。

威远侯夫人看着那些红痕,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眼圈也跟着红了。

“我的儿,瞧瞧你这身子骨,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心疼和自责。

“都怪大娘,没能早点找到你,让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罪。”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沈忆的肩上。

沈忆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她连忙转过身,想要安慰她。

“大娘,不怪您。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她抬起湿漉漉的手,想要为威远侯夫人拭去眼泪。

威远侯夫人却握住了她的手,将她重新按了回去,让她背对自己。

“别动,还没搓完呢。”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但语气却故作轻松。

“把身上这些不好的东西都搓干净了,以后我们阿忆,就只有好日子过了......”

她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比刚才更加轻柔了些。

浴池里热气蒸腾。

自己不再是那个无人问津、不被所爱的长恩伯府千金。

她有了家。

一个真正温暖的,会有人为她流泪,为她心疼的家......

“大娘还记得,你小时候也是这样。”

威远侯夫人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怀念。

“那时候你才一点点大,被我放在木盆里洗澡。你调皮得很,小手小脚不停地扑腾,把水溅得到处都是......”

威远侯夫人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

“有一次啊,你一个不留神,咕咚一口喝多了加了皂角的洗澡水。我当时吓坏了,赶紧把你抱起来。你倒好,不哭也不闹,反而张开小嘴,‘噗’地一下,吐出了一长串的泡泡。”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

“你当时还觉得好玩,一个接一个地吐,把我和你其他几个娘都逗得不行了。”

“从那以后,你好长一段时间都追着我要喝那‘能吐泡泡的水’。”

沈忆听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也曾有过那样无忧无虑、被爱意包围的童年。

她亲爹亲娘不好,但干娘们都很爱她。

她的十六年,都是很幸福的。

没有亲爹亲娘,照样能过得很好。

“都过去了。”

威远侯夫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洗干净了,我们出去换衣裳。大娘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多漂亮东西。”

搓洗结束,丫鬟们立刻上前,用柔软干净的棉布将沈忆身上的水珠一一拭干。

她们扶着沈忆走出净室,来到与卧室相连的暖阁。

暖阁里早已烧起了银霜炭,温暖如春。

只见暖阁正中的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十个打开的樟木箱。

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各式各样、颜色鲜艳的绸缎。

一箱是幻彩金,在烛光下能变幻出不同的光泽。一箱是羽丝锦,轻薄如纱,触感细腻。还有蜀锦、云丝棉、香云纱......

各种颜色应有尽有。凡是当世能叫得上名字的珍贵丝绸,此刻全都堆叠在她的面前。

“这些都是给你的。”

威远侯夫人走到箱子前,随手拿起一匹水红色的蜀锦,在沈忆身前比划着。

“我们阿忆肤色白,穿这个颜色好看,衬得人气色好。这个料子拿去做一件褙子,最合适不过了。”

她将那匹蜀锦放到一旁,又拿起一匹月白色的云丝棉。

“这个料子柔软,贴身穿最是舒服。给你做几套中衣,睡觉的时候穿。”

接着,她又拿起一匹鹅黄色的香云纱。

“这个颜色娇嫩,适合你这个年纪。做一身春衫,等天气暖和了穿出去踏青,肯定好看。”

威远侯夫人兴致勃勃地一匹一匹拿起,又一匹一匹放下。

这种被人捧在手心,精心装扮的感觉,是她在长恩伯府从未体验过的。

“不过,做衣裳还需要时间。”

威远侯夫人比划了半天,才想起眼下的问题。

“今天得先穿成衣。来,先把这件里衣换上。”

她从旁边一个丫鬟手里接过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那是一套用顶级蚕丝制成的里衣,触手冰凉滑腻,质感非凡。衣襟和袖口处,用淡青色的丝线绣着几簇兰花纹样,针脚细密,看起来又很精致。

沈忆换上里衣,只觉得浑身舒爽。那衣料轻柔得几乎没有重量,完美地贴合着她的肌肤。

“再来试试这件。”

威远侯夫人又亲自捧来一条裙子。

淡粉色的长裙,款式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

“这是我特意让人从‘天仙阁’买回来的,他们家轻易不给外人做衣裳,我可是磨了那老板娘好久才拿到的。”

威远侯夫人一边说,一边帮沈忆将裙子穿好,又细心地为她系上腰带。

当最后一道衣带系好,沈忆站在原地,整个人焕然一新。

淡粉色的衣裙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莹润透亮,少女的纤细腰身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来。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眉眼清丽,气质沉静,果真如同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

屋内的丫鬟仆妇们都看呆了,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真好看。”

威远侯夫人围着沈忆转了一圈,眼中满是惊艳和骄傲。

她上前一步,伸手抚摸着沈忆的脸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美。

“我的阿忆,真是个美人胚子。这长相,可比那个沈宝珠好看多了。”

她提起沈宝珠时,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那个假的,不过是小家子气的甜腻,哪里比得上我们阿忆这般清丽脱俗。”

周围的下人们听到夫人的话,也纷纷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夫人说得对!”

“姑娘这模样,真是天仙下凡一般。”

“奴婢刚才就想说了,咱们姑娘这气质,才是真正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就是,比那位沈宝珠小姐,确实是好看太多了。”

这些夸赞或许有讨好主子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惊艳。

人群中,一个胆大的丫鬟小声嘀咕了一句。

“姑娘长得这么美,就该配咱们世子爷!”

这句话声音虽小,但在场的几个人都听见了。

屋内瞬间安静了一下,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是想直接进来,却在看清屋内的景象时,猛地停住了脚步。

来人正是威远侯世子,崔司礼。

他是来找母亲理论的。

他想不通,母亲为何突然变卦,执意要退掉他和沈宝珠的婚事。为了娶沈宝珠,他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让母亲松了口,怎么能说变就变?

他担心母亲对沈家的态度,会毁了沈宝珠的名声。所以他急匆匆地赶来,想要好好劝一劝母亲。

可当他一脚踏进暖阁,抬眼看到那个站在人群中央的少女时,所有准备好的说辞,瞬间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个少女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长裙,身姿纤弱,亭亭玉立。她的皮肤白得发光,一双眼睛清澈如水,面容绝色,仿佛世外仙姝。

崔司礼只觉得眼前仿佛亮了一下,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沈宝珠的美是甜的,是需要精心妆点才能绽放的。

而眼前的少女,却是一种天然的、不加修饰的美,干净得让人不敢亵渎。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知行?你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威远侯夫人看见了儿子,眉头微微一挑,开口叫他。

她的语气不算热络,显然还对自己儿子之前的执迷不悟心有芥蒂。

崔司礼如梦初醒,这才有些窘迫地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却依旧不受控制地,偷偷瞟向沈忆。

“母亲。”

他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威远侯夫人却没理会他的来意,反而一把拉过沈忆的手,将她带到崔司礼面前。

“过来,我给你介绍。”

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指着沈忆对崔司礼说。

“这就是沈忆,你的干妹妹。”

“以后,她就是你的媳妇了。”